“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活着？”他的语气里，似是带着几分不解。

“是啊，我怕活着。”我仰起脸，尽量露出一个，我认为好看的笑容，却不出意外地又看见了他眼里的嫌弃。

“你看，你看我的眼神，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坚持活着呢？”我低下了头，轻轻笑了，转而扬起手指了指远方，笑道：“你看，那里的人。”

又回过头指了指他，“这里的人。所有的人，每一个人，他们都用你看我的眼神来看我，你看我啊，你看看我啊！”

我猛然贴近了他，他一惊，想拔出手里的剑，终归忍住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微微撇过了头，往后退了一些。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地，惜红衣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她喘着粗气，捂住了胸口，又是那个梦，她总也忘不了，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

她是个妖怪，她一直都知道。自打生下来，她就被扔在了山沟里，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有着玲珑曼妙的身姿，秀丽如瀑的长发，纤长细腻的手指，脆如风铃的声音。还有一张，猫的脸。

她恨这张脸，为什么是她，天底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她，生了这样一张脸。

可是这张脸，给了她矫健的身手和说不清的魅力，她就真的和猫一样，灵巧、柔软，让她躲过了一次次的追杀——她是妖怪啊，不然怎么会长了张猫脸？她被追杀，她死了，都是应该的啊！

她还记得那天，她躲开了许多人的追杀，却终归败在了聂长空的剑下。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带着斗笠遮住了面容的聂长空，执剑指着她。饶是隔着一层黑色的轻纱，也遮不住他眼里的厌恶。

“是啊。”她认真地点头，随后双手拉开了衣领，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快杀了我吧，我累了。”她是真的累了。

她是败了，但是她可以逃，聂长空追不到她，她肯定。但是她没有，因为，她太累了。

聂长空微微怔住，随即嗤笑道：“我听闻仗着这张脸，你格外灵活，是不是想趁着我松懈的机会，趁机跑了？”

“如果不是这张脸，我为什么需要这样灵活？我难道不该是个单纯的女子，嫁一个父母选定的男子，生几个孩子，安安静静过完我的一生吗？难不成，我还要感谢这张脸，给了我那么一点点好处？”她把领口拉得更大了一些。

聂长空忽然有些烦躁，他奉命，将这世间的妖孽斩杀，以保盛世平安。他每一次击杀的对象，不是痛哭流涕的求饶，就是拼了命地反抗，这上来就送死的，还是第一次见。不知怎的，他收起了剑，冷声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不行，你今天必须杀了我！”她似是疯癫了一般，扑了过去，用力握住了聂长空的手，想拔出他的剑。

“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活着？”他的语气里，似是带着几分不解。

“是啊，我怕活着。”她仰起脸，尽量露出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笑容，却不出意外地又看见了他眼里的嫌弃。

“你看，你看我的眼神，又有什么理由让我坚持活着呢？”她低下了头，轻轻笑了，转而扬起手指了指远方，笑道：“你看，那里的人。”

又回过头指了指他，“这里的人。所有的人，每一个人，他们都用你看我的眼神来看我，你看我啊，你看看我啊！”

她猛然贴近了他，他一惊，想拔出手里的剑，终归忍住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微微撇过了头，往后退了一些。

“你该争的。”聂长空忽然说。

“什么？”她抬起头，愣住了。

聂长空揭下了自己的黑纱斗笠，露出了脸，有些黑，有些伤。把斗笠戴在了她的头上，遮住了她的面容，又伸出手，帮她把领口整理好。

眼里已经没了初时的嫌弃和厌恶，淡淡地说道：“你该争的，你该活着。命是天给的，路是你自己走的，你为什么要死？他们嫌弃你？他们想你死？你就要死？不，你该活着。”

“我……为什么要活着？”她笑了起来，一双猫眼眯成了一条缝。

“如果你想死，你为什么活到现在？你不就是想活着，才一直活到现在吗？”聂长空动了动嘴角，似乎想笑，可是他早已经忘了，怎么笑。

聂长空手上有伤，她身上遍布伤痕，血色将她身上的衣衫染成了些许嫣红。

“你看，这是血。血流多了就会死，你要记住。”聂长空说着，解开了身上的佩剑，递给了她，她迟疑了，没有接。聂长空随手把剑丢在了地上，转身离开了。

一个剑客，他的剑比他的生命更重要，他却丢下了他的剑，丢下了他的信仰，丢下了他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是因为，他有了新的信仰。

是啊，一个妖孽，一心赴死，多好，杀了她，自己就可以交差了。可是也是啊，她活到现在，活的这么努力，活的那么努力。谁不想活着呢。都想活着，都想活着。

又从贴身的地方，扯出了一块羊皮一样的东西，远远地丢了过去，恰好落在长剑的旁边，她正蹲在那里，对着长剑发呆。

那是个夕阳染红了天的秋日，那长剑边上是一片银杏林，有风吹过，银杏叶簌簌落下，落了她满身。在夕阳的映射下，红的血，金的叶，煞是好看。

许久之后，江湖上多了一个女剑客，名唤惜红衣。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因为她始终带着一顶黑纱斗笠，想拿下她斗笠的人，都不曾活着。

她爱穿一袭红衣，裙角袖口处，绣着朵朵金黄色的银杏叶，张扬的热烈，火热的激情。

她有三把剑，但是从未有人见她用过第三把剑，传说，那是一把断了的残剑。

她说，她的师傅是一个英雄，曾救过她的性命，教会了她应当活着，无论多难，得活着。就算师傅死了，她也得活着，因为师傅说，她该活着的，她该争的。

她说，她有三把剑，一把是她的，一把是她师傅的，还有一把，也是她师傅的。

有人说，她的路数很像是聂长空，那个刺秦失败的剑客，那天，他的血，染红了银杏林一地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