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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神志修改器_荡神志修改器怎么使用
作者:仙儿5613348 | 更新时间:2023-04-23 16:10:16 | 来源:互联网 | 阅读次数:
【1】天帝砍了吾的魔角,他要拿吾的魔角去送丈母娘。我的魔角被整根砍掉,额头留下一道圆圆的疤,摸着这道难看的疤,我委屈得嗷嗷哭。天帝长袖一拂,甚为无奈:“哭什么?这角过两年自己...

【1】天帝砍了吾的魔角,他要拿吾的魔角去送丈母娘。

我的魔角被整根砍掉,额头留下一道圆圆的疤,摸着这道难看的疤,我委屈得嗷嗷哭。天帝长袖一拂,甚为无奈:“哭什么?这角过两年自己不也要掉的么?”我心想, 那能一样吗?换角和拔角是两回事!

你见过谁家小娃还没换牙就被拔光牙齿的?天帝见我哭个不停,自知理亏,只好拿话安慰我:“行了,别哭了,大不了等战神归来,我不让他攻打你们魔族不就行了?”

我打着哭嗝儿,半信半疑:“真的?”天帝一口咬定:“真!比金子还真!”那……行吧。只要不攻打魔族,怎样都好。想我年纪轻轻被送上天庭为质,身上背负的使命不就是让天族高抬贵手给予我魔族夹缝生存的机会么?

天帝既已许下诺言,我的魔角也算牺牲得值了。我抽抽噎噎止住哭声,天帝见哄好了我,立刻便要拿魔角给他丈母娘送去。天帝的丈母娘乃青丘九太奶奶,这位九太奶奶酷爱收集四海凶兽的身体器官,据说,她那青丘洞府里摆满了莽牛的蹄,双头蛇的头,鲛人的眼睛,千雀的羽毛……如今又将摆上琉兽的角。

我们琉兽也曾威震天下,魔角被人作为藏品拿来炫耀,当然是极端耻辱的一件事。可有什么办法呢?六百年前,神魔大战,魔族惨败,魔王及百万魔兵葬身于浑噩海,魔族经此一战,元气大伤,伤到连修仙的人族都能将魔族欺一欺的地步。还谈什么尊严?连底裤都输掉的人没有尊严。*

天帝靠我的魔角在九太奶奶的一众女婿中脱颖而出赢得丈母娘的夸赞,天妃娘娘深觉脸上有光,一连几天都给天帝好脸色。天帝夜夜留宿天妃宫中,美人在怀,大享艳福,我就惨了,整个天族都在看我的笑话,就连端茶送水的宫娥都明目张胆地当着我的面指指点点。

“你们看,她就是魔族琉兽霸溪,咱们天族的阶下囚。”“为了讨好天帝,她连自己最珍贵的角都奉献给了我们天族。”“听说九太奶奶拿她的角做成酒樽,称赞这琉兽角乃是世间最好用的盛酒器具。”“这霸溪呀,怕是千古以来唯一一个被砍了角的琉兽吧!”在宫娥们的奚落声中,我捂着脸,羞愤跑走。没错,我,霸溪,乃千古唯一一个被砍了角的琉兽。

我们琉兽的角乃大补之物,成年后脱落,一般会被自己吃掉,琉兽角相当于琉兽的另一条命,异常珍贵,从来没有琉兽会让自己的角被人抢走,而我,可能是唯一一个任由自己的角被抢走却一点也没有反抗的琉兽……好生窝囊!

可,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办法呢?要是我族中长辈还有活着的,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打琉兽角的主意,可他们全死了,如今存活在世间的琉兽仅剩两头——我和阿弟霸煞。阿弟比我还年幼,尚且需要仰仗我。为了阿弟,为了魔族,别说角了,天帝就是要剐我的皮,我也只能乖乖躺平……

*啊呸!我就不该这么想!但凡不好的事往往想什么来什么!琉兽角才刚砍走没两天,天帝又来找我,九太奶奶过生辰,他想要我献上一件琉兽衣,简单说就是既吾的角之后,九太奶奶又看上了吾的毛。九太奶奶的女婿之多,个个儿都是天庭得力的神仙,这些神仙为了讨丈母娘欢心,那叫一个绞尽脑汁,花样百出……卷出天际。

天帝为了拔得头筹,主意老是打到我头上。我们琉兽体型不算庞大,加之我尚未成年,体型只如一头幼年花豹,身上的毛哪里够织一件琉兽衣?但,天帝向我承诺,只要我献上琉兽衣,将来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魔族!

我思来想去:“天帝,你可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千万别忘了呀!”天帝信誓旦旦:“决不食言!”既然如此,一件琉兽衣而已,又有何不可呢?拔了的毛总是要长的,唯一只有化为原身时不太好看罢了,大不了就暂时不化原身吧!我剃光了一身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做成一件琉兽衣呈给天帝。我们琉兽的毛灿若夜空流霞,是出了名的美,当初家族中的长辈化为原身奔行于夜空中时,无数仙人都曾为之驻足,惊叹艳羡之情溢于言表。得了我的琉兽衣,不出意外的,天帝再次力压群婿,在九太奶奶跟前得了脸。

听说九太奶奶披上我的琉兽衣,整个人艳光四射,明明已是快要作古的老人家了,美艳之姿竟完全不输自家女儿们的风采。九太奶奶对琉兽衣爱不释手,穿上便不想再脱。这样的结果很不妙,因为继九太奶奶之后,天妃娘娘也想要一件琉兽衣。天帝再来找我,我噗通给他跪下了。

“不是我不舍得,”我抹着眼泪儿,期期艾艾的说:“天帝啊,我的毛确实都剃光了!”天帝捋须沉吟片刻,把问题抛回给我:“那不行,你想想办法。”这种事哪里有办法可想?我只得硬着头皮实话实说:“让天妃娘娘等等行吗?我们琉兽的毛长得快,至多一百年就能再做一件衣裳。”

“那不行!”天帝一口拒绝:“我家天妃宝贝性子急,等不了那么久。”“那怎么办?”我紧蹙眉头,瞅得眼睛都睁不开:“我没毛了呀!”天帝思忖,眼珠子两转:“你阿弟……”不待他说完,我昂起头来,斩钉截铁:“不可以!”我双目灼灼与天帝对视,连趴跪的姿态都忘记了:“我怎样都行,我阿弟不可以。”

天帝拂袖而笑,仿佛自讨没趣:“行吧,行吧,一百年就一百年,不过也只是弹指一瞬罢!”*对于妖魔神仙来说,一百年确实弹指一瞬。六百年也差不多。六百年前,神族之所以能够取得神魔大战的最终胜利,原因只一个——不败战神,御长潇。大战过后,御长潇沉睡于虚清山,留下六百年后归来的预言。

这六百年里,我战战兢兢在天族做人质,恨不得世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慢得永远到不了六百年,这样战神便能永不归来,而我阿弟在魔族励精图治,振兴魔族,和我一样,他恨不得魔族一夜之间恢复元气。我俩都害怕战神归来这一天,可这一天终究是要来的。

战神归来那日,天地震动,虚清山浩荡清气冲天而起,方圆万里之内,妖魔神仙无一不觉异样。望向虚清山的方向,众仙敛首,恭迎战神回归。

天庭七十二道神门大开,仙家齐聚,鸾鸟飞鸣,白鹤绕彩云起舞。然,从日出等到日暮,战神一直未曾现身。众仙家窃窃私语:“战神莫不是向魔族寻屠门之仇去了?”我藏于人海中,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心神不宁,直怕众仙家所猜不错,战神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寻仇,毕竟御长潇此人,乃杀戮之神,没什么菩萨心肠,他若有心寻仇,魔族如何抵挡得住?惶惶难安之下,我想起天帝曾几次给予我的承诺。

自从上次剃毛以后,我身上兽毛所剩不多,跟被割草机推过的草坪似的,短戳戳,摸着都扎手。我自知有求于人,哪怕身上已无毛,也不得不挤出些毛来,兽毛长得深,我将它们一根根拔起,每拔一根必连皮带肉,疼得我呲牙咧嘴。我拔光了所有仅剩的毛,清理干净毛上血渍,连夜做成一件衣裳,前往天宫拜见天帝。我趴跪地上,呈上新做好的琉兽衣,恳求天帝信守当初给予我的承诺。天帝得了琉兽衣,喜笑颜开,满口答应:“好好好。”

然而,不过两日,寰渊剑挑着我阿弟的头,战神之剑,刺破苍穹,我阿弟的头颅,叫那剑钉死在天族的烈士碑上,战神御长潇以吾弟之头颅告慰天族天兵天降之亡魂。吾弟的头,尚是幼兽模样,小小一只,如同花猫一般。

天族众仙振臂高呼战神名讳,我脱力跪俯于地,泪如泉涌,一滴滴浇灌天界这片无情领地。*我质问天帝,为何不信守承诺?天帝好像逗弄一只小猫,拍拍我的脑袋:“战神并未屠尽魔族,只是斩杀魔王罢了,他到底为你魔族留了一条后路。”我闻言,血气翻涌,心如刀绞,抬头看去,天帝笑容宽和,却和往常一般模样。

【2】

吾弟之头颅悬挂于天族墓碑上,遭风吹雨打,日晒雷劈,我常去碑前祭拜,为他带他喜欢的花蜜和山鸡肉。

头颅日渐腐烂,空气中弥漫腐尸味,那是生命逝去的味道,原不该是我阿弟的气息,我阿弟打小就是个爱蹦爱跳充满活力的少年,他身上满载阳光,和腐烂恶臭原本毫不相关。

我伤心落泪,哭泣不止,没曾想前去祭拜阿弟的次数太频繁,一日竟大意与战神碰见。御长潇嗅到了我身上的气息,寰渊剑发出威慑四方的唳鸣,剑气直向我劈斩而来,我被一剑迫出原型,匍匐于地,瑟瑟发抖。长剑顿了顿,没有立时痛下杀手,大概因为他的主人从没见过如我这般形状凄惨的琉兽吧,皮上无毛,血渍呼啦,连角也没了,整只兽瘦骨嶙峋俯在地上。

御长潇惊讶之下,问四周:“此乃何物?”旁边仙者为他解惑:“战神有所不知,自你沉睡以后,魔族将琉兽送与我天族为质,此乃琉兽霸溪。”御长潇眉眼一厉:“养虎为患,既是琉兽,合该斩草除根!”话音落,寰渊剑杀气腾腾直取我头颅,我毛骨悚然,已然晓得这剑必将取我性命,大骇之下,我连连叩头求饶:“战神饶命,玉莲仙子乃我所救,望战神饶我一命!”寰渊剑割破我的脖颈,终是停了下来。我深知哪句话起了作用,于是不断重复:“玉莲仙子乃我所救!她真是我救的!”战神御长潇师承虚清山,同门共有十三人,其中十一人死于魔族之手,剩下两人一个是战神本尊,另一个便是玉莲仙子。玉莲仙子本也被魔族所擒,关押于魔牢之中,囚为人质,我见她可怜,不忍将她伤害,私自放了她离开,她这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我救了玉莲仙子,我拿此事向御长潇讨要一个同样活命的机会,然而御长潇却并未放弃杀我的念头,他的威压狠狠碾压我的脊背,我承受不住,兽身匍匐进尘埃里,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御长潇面无表情地问我:“既为人质,你在此处作甚?”我道:“我常来打扫墓地……”陪同御长潇身侧的乃是此地守墓仙,守墓是枯燥活儿,这六百年来,唯有我常来打扫墓地,时不时陪他唠两句嗑。守墓仙为我说话:“战神,霸溪所言不假,这片墓地一向由她打扫祭拜,她常来。”“呵!”御长潇一声冷笑:“这么说,你一个魔族倒是热衷于祭拜斩杀你魔族千万人的神族天兵?你倒是大度!”

我怯然望向御长潇。我们琉兽除了皮毛美,眼睛也是极美的,人人都说鹿眼无辜,那是他们没见过琉兽,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无辜得过琉兽的眼睛。尤其当她望着你的时候。泪水洗涤过的眼眸,越发纯澈动人,我露出害怕模样,小声,又带着些少女不醒事的倔强。“不是的,这里不止埋着天族天兵……”我细声同威风凛凛的战神争辩:“战场之上血肉模糊,尸体早分不清谁是谁,我祭拜的是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人……不管他是天兵,还是魔兵。”“放肆!”伴随御长潇的震怒,寰渊剑仿佛施予惩罚般,重重刺穿我的肩胛骨,痛感袭来,我一声闷哼,在惊惧与剧痛的双重袭击下,眼前骤然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再次醒来,已身处虚清山。肩胛处的剑伤被悉心包扎,我虚弱无力,维持不了人形,无奈只得以兽形模样趴在玉莲仙子的腿上。玉莲仙子抚摸我的兽头,指间轻轻碰触我本该长角的地方,那里如今只剩一道丑陋的圆疤,她凝视着疤痕,轻轻吁出一口气,清冷对我道:“抱歉,我不知你在天族的日子这般艰难。”我发出细细一声呜咽,委屈极了,用圆脑袋蹭她的手,没有人能够拒绝索要呵护的幼兽,玉莲仙子也不例外,她怜爱地将我撸了又撸。我是世间唯一仅剩的琉兽,呆在任何地方,御长潇都不放心,只除了在他眼皮子底下。

于是,我从天宫搬来虚清山住。琉兽毕竟是兽,相比规矩深严的天宫,远古神山显然更合我心意,我甚至都不爱化人形,成天一副小兽模样,满虚清山上蹿下跳,今日下水逮鱼,明日上岸扑蝶,后日泥里打滚,再后日树上掏鸟……我过得那叫一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这叫御长潇瞧去,不知又哪儿没对他的眼,他不止一次声色俱厉地警告我:“霸溪,你要胆敢生出不轨之心,我当初怎么砍下的你弟弟的头将来就怎么砍下你的头。”

战神高高在上,提及我阿弟,神态冷漠,仿佛我阿弟是巨人手中的蚂蚁,挥手可拂的尘埃,不值一提。我亦如此。我们在他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一剑斩杀的蝼蚁,不入战神法眼。我睁着无辜兽眼生气瞪他。他不为所动,威风赫赫。每每此时,玉莲仙子就以练功名义将御长潇带走。等得了空,玉莲仙子会特意来寻我,她劝我,是劝,也是告诫,她道:“霸溪,别恨师兄。”我便趴在玉莲仙子膝盖上,红着眼睛摇脑袋。“我不恨,”我说:“你知道的,我不喜仇恨,讨厌争斗。”我的话,别人兴许不信,但玉莲仙子至少信我三分,因为即便是在神魔大战打得如火如荼,神魔两族不死不休,所有人都杀红眼时,我最大的心愿仍是希望大家忘记仇恨,抛开偏见,握手言和。我曾无比天真的向玉莲仙子陈情,我说:“仙子,你回去后千万记得告诉你们家战神,不要再打了,休战吧,只要天族愿意休战,我们琉兽也愿劝魔族退兵。”

我一心一意等着玉莲仙子把我的话带回去,我满心以为只要她把我的话带回去就能换回多年未有的和平,然而,事实却是我放走了玉莲仙子,神族再无所顾忌,战神率领天兵天将大杀四方,魔族为此付出惨痛代价。*我千岁时,迎来成年日。头上那道伴随我多年的丑陋圆疤终于脱落,我浸泡瑶池里,沐浴着月光,日月交替时,身躯一夕蜕变。我不再只是小兽模样,原身较以前大了两倍不止,晃眼一看,隐约有了凶兽本该有的样子,然而,我的人形化身却不尽如人意。

我们琉兽化为的人形一向很高,男子最矮能达九尺,女子少说也得有八尺,我却不过才七尺半,同仙宫里的那些宫娥比,差不了多少。我很沮丧,想来应是我未食琉兽角的缘故,营养没跟上。我这个身高,对于琉兽而言,形同残废。我已是世间唯一仅剩的一头琉兽,奈何却是残废,天道待琉兽何其不公?我灰心丧气,拿池水照镜子,水影里的姑娘双眼圆润,湿湿漉漉,披散着黑夜般的的乌发,与之相应的却是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和鲜红的唇,唇瓣丰润娇艳宛如迎风绽放的红色玫瑰。我披上云霞衣,再随手为自己编个花环戴在头上去见玉莲仙子。玉莲仙子惊讶于我的长相,说不输青丘九尾。

我询问她有没有办法长高?她说可靠幻化术实现长高的愿望,劝我好生修行。我颓然叹气:“算了吧,我什么都不干,战神尚且看我不顺眼,我要再努力修行,犯了他的忌讳,寰渊剑还不得砍了我的头给他助兴。”玉莲仙子大抵也知我的顾虑不假,面含愧色。我见她如此,主动转移了话题:“仙子,我们琉兽成年后,家中长辈会传她一样本领作为祝贺,我如今没了长辈,成年礼过得萧索寂寞,仙子可否如长辈般传我一样本领?不拘怎样的本领,便是末流本事也行,就当全了霸溪的成年礼,如何?”玉莲仙子犹豫半晌:“你乃魔族,我为天族,诚然没什么本事可以教你,唯独只一样,算不得是我的本事,却可传你,你若不嫌弃的话……”我笑靥如花:“不嫌弃!”她一顿,像是拿我无奈:“早年我游历西海时,偶然间救下一名仙翁,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仙翁给了我一本他平身所著的食谱,食谱上记载的皆是对仙魔有益的各样美食以及制作方法,想来是那仙翁一生专研的成果,我不喜厨艺,食谱放在我这里实属浪费,你若喜欢的话,我便将食谱赠送给你,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极好!我拉着玉莲仙子的手,一个劲儿吹彩虹皮:“谢谢仙子,仙子人美心善,好仙有好报!”玉莲仙子被我哄得一笑,像往常那般撸我脑袋,手伸到一半儿,见我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小猫似的瞅着她,虽说长大了,可依旧一副小姑娘神态,玉莲仙子轻轻摸了摸我的头。*西海仙翁的食谱真是了不得!这四海的神仙讲究不贪食欲,潜心修行,他倒好,把天上地下,能跑能跳的几乎全吃了个遍!人界的厨子做饭用瓜果蔬菜,西海仙翁用仙芝灵草,他那本食谱基本算得上天界版《蔬菜瓜果百科全书》。

虚清山纵横一域,山中奇珍异宝之多,找些烧饭食材不是难事,我得了食谱,一改幼时上蹿下跳的习性,开始干正经事——做美食。玉莲仙子和御长潇闭关修炼,我闭关学厨。仙芝灵草做出来的食物,不仅味道一绝,还额外附带其他好处,美容养颜,生肌活肤,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我仿佛打开一扇新世界大门,时时惊叹西海仙翁好大一个脑洞,也不知这些食谱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厨子么,都有一个通病,喜欢把自己做的食物跟旁人分享,享受两句夸赞。我亦如此。但凡做出好吃的东西,总要给玉莲仙子送一些去。有一回,我做了秋蓉仙灵糕,给玉莲仙子提去一盒子,她只尝一口便眼睛骤亮:“这糕点里有秋荣花?”我夸她灵舌头,这都能尝出来!

她轻轻一笑,神色间染上几分回忆:“我们师兄妹几个年少时也曾拿秋荣花当零嘴,那会儿我们常在一起修行,什么事都一起做,谁要养成个习惯,不多久就会成为大家的习惯。忘了是谁起的头,有一阵子忽然爱上吃秋蓉花,那段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叼着秋荣花吃。这味道,哪怕过去多年,依然记得清楚。”可能有回忆加成的缘故,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玉莲仙子连吃三个糕,末了,她委婉向我表达:“这糕想来师兄也会喜欢。”

见我面带难色,玉莲仙子开口劝慰:“虚清山上如今只有我们三个,想来往后千万年亦如此,霸溪,你与师兄都别再介怀了吧。”我默默一思索,是啊,能够向战神示好,何乐而不为呢?我听玉莲仙子的劝,做了满满一盒子糕点给御长潇送去。为显诚意,我甚至特意换下做饭时穿的脏衣裳,穿上漂亮的云霞流帔,悉心将自己拾掇了一番,才饱含热情地给他送糕点去。奈何我前脚刚进战神府,后脚就叫寰渊剑给逼了出来。

御长潇负手屹立于数重台阶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我。我睁着一双圆滚滚,湿漉漉的眼睛与他对视,一副受惊小鹿模样。他面色不虞,问我:“何事?”我慌里慌张将手里的食篮往地上一放:“无事,无事,就是玉莲仙子托我给你送糕点来,糕点已送到,我这就走。”不待他说话,我一溜烟跑走,跑得比奔腾的多脚兽还快!经此一次,我决计再不往御长潇跟前凑。

玉莲仙子再让我送糕点,我夸张给她比划:“你知道寰渊剑吧?那么长,那么锋利,向着我的眉心刺过来,要不是我退得快,仙子,你只怕得去战神府给我收尸!”玉莲仙子霜眉成结:“师兄他行事固然强硬了些……”我闻音识意,打滚哀嚎:“仙子,你饶了我吧~”玉莲仙子只得呐呐无言。我虽不再往御长潇跟前凑,但,凡是给玉莲仙子送去的食物都会多备一份,方便玉莲仙子给她师兄送去。那些食物,御长潇吃没吃?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我更不知道。我只是大方懂事而已。

【3】

西海仙翁的食谱里有一样名叫‘火焰大棒骨’的菜,我偶然间翻到,发现这菜有促进骨骼发育的作用。促进骨骼发育不就意味着能让人长高吗?发现这菜的那一刻,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只恨与它相见恨晚!我干啥的兴致都没有了,只想赶紧把这道菜学会!事实证明,长高确实是痴心妄想,我做过那么多菜,唯独只这道菜光准备食材就让人头疼。

这道菜需要嗥猪腿。嗥猪是一种会向着月亮嚎叫的猪,这种猪,虚清山里倒是不少,可…我从没逮过……去抓嗥猪前,我像模像样给自己找了把斧头,还煞有介事给它磨锋利了,我手拿斧头,冲进山林,嗥猪没遇见,遇见了独角蛇!独角蛇阴险,把自己伪装得跟盘着的那棵树一模一样,我没有防备,叫它咬了一口,蛇毒瞬间蹿进我体内,换作别的灵兽,遭这一咬差不多该死就得死了,可,我们琉兽体格强横,百毒不侵。我一斧头往蛇身上砍,愣是将独角蛇砍得见了血。

独角蛇受伤,凶性大发,身子一卷,欲图将我活活勒死!它这点力道,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我正欲手撕歹蛇,却有一人从天而降,手持金色宝剑,一剑刺入独角蛇七寸之地,剧痛之下,独角蛇松开对我的钳制,我还在发懵,就见一只宽大手掌向我伸来,那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头戴金冠,脚踏金靴,浑身上下金光闪闪,就连笑容都如阳光般耀眼。

我鬼使神差把手递给他,他牵着我的手,自信道:“姑娘别怕,这里交给我。”我晕乎乎傻笑,只顾得上说好。男人与蛇大战,英姿矫健,气势如虹,几个回合下来,独角蛇叫他斩于剑下,男人踩着蛇头,神采飞扬,剖出蛇丹来送我,我不要。他困惑不解:“姑娘想要什么?蛇皮?蛇骨?或者,我把整条蛇都给姑娘扛回去?”我说:“我要嗥猪。”他闻言,朗声大笑:“原来如此,姑娘等着,我这就替你捉一头来!”*我入山一趟,不仅得了一头嗥猪,还得了个男人。男人名唤昊坤,乃天帝第十二子,从前在南方陀阳山修行,近日才回天宫。

因南方有异族叛乱,天帝特派昊坤前来虚清山请战神出面震慑,昊坤打天宫来,途径虚清山,偶然撞见我有难,出手相救。自古以来,英雄救美就是天赐良缘的开端。我与昊坤相识以后,昊坤时不时便来虚清山看我,他是个懂礼的人,从不空手来,总带着礼物,或者路边的一朵花儿,或者山林里捉的一只鸟儿,或者老树结的果子……我也是懂礼的人,定会给他回礼,有时给他装一盒子点心,有时请他在屋里吃饭。

他爱吃什么,我都给他做。但,总这么吃吃吃的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几次三番后,我扭扭捏捏向玉莲仙子打听:“你们天族的女子,若是遇见心仪的男子,都怎么向他表达爱意?”玉莲仙子是高洁清冷的神,被我问得很不好意思。她端方告知我道:“天宫女子重矜持,一向等男子先开口表明心意。”我发愁:“那得等到啥时候?”她见我如此迫不及待,沉吟片刻,为我解忧:“倒也不是没有主动表明心意的,我记得每回师兄去天宫赴宴,总有仙娥给他递香囊。”递香囊?香囊?我好歹也在天宫混过几百年,怎么不晓得还有这种东西?

我手指头绞着乌泱泱的黑发:“香囊是什么?是专门用来表明心意的玩意儿么?”“这我便不知道了,”玉莲仙子道:“你可以去找师兄问问。”这不为难我吗?我双手合十,软着嗓音哀求:“求求了,仙子,你去帮我问问吧。”玉莲仙子不为所动,把长长的水袖一点点从我指缝中抽走:“自己去问。”*我第二次来到战神府,距离第一次有百年之久。我在战神府外,抠抠脸,挠挠头,蹲一蹲,站一站,捶捶柱子,踢踢墙……什么姿势都用过一遍,一直从早上磨蹭到黄昏,眼见再不进去,天都要黑了,我才终于迫不得已鼓起勇气硬着头皮一脚踏进战神殿。没曾想,御长潇就坐在战神王座上,半眯着眼睛看着我。

我吓一大跳,背脊骨瞬间打笔直。御长潇抱臂,问我:“何事?”神色极为不耐,好像我打搅他很深。我生怕他的寰渊剑一个不开心飞出来砍我脑袋,顶着巨大压力,开口问他道:“听玉莲仙子说,你这儿有老多香囊?”战神狭长双目将我细细一打量,他那双眼睛浸染过血的风霜,盯着人的时候,如芒在背……我揪着手指头,豁出命去:“玉莲仙子说,香囊是女子表明心意之物?”御长潇微微沉了沉长眉,答我道:“是。”我心下一喜:“战神可否借一枚香囊给我?”御长潇倾身问我:“霸溪,你想做什么?”他这样问,我不大好意思。我咬着嘴唇,几多羞赧:“我、我想学做香囊,送予我心爱的男子表白心意。”

战神凝视我的目光一时高深莫测。我倒没太在意他的注视,红着一张脸,向他恳求:“战神,你可否借我一个香囊,我用完便还你。”“那种东西,”御长潇轻描淡写道:“早扔了。”我:这厮好生无情!我可真替天宫那些瞎了眼的宫娥们感到惋惜!正当我替天宫仙娥们打抱不平时,忽然间一个念头将我击中,我细细一想,开口询问:“你们男子莫非不喜欢香囊?”御长潇毫不犹豫:“不喜欢。”

果然!我就说嘛!我就知道!我赶忙又问:“那你们喜欢什么?”御长潇抬手揉了揉眉心,要换成是平常,他露出这副模样,我早溜之大吉了,可为了昊坤,我生生坚持了下来,即便御长潇此时很不耐,我仍强装不晓得,硬要从他这儿讨得一个答案。我俩相对无言片刻,御长潇往王座上一靠,神情松散,语带奚落:“霸溪,看来你果真很喜欢你心悦的那个男人。”我伸出食指挠挠脸:“他、他待我极好……我……”御长潇抬手将我打断。我乖乖住嘴,拿眼看他,欲言又止。

他从王座上站起身来,朝我下逐客令:“我并非你那心爱之人,你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滚出去!以后休要再为此等无聊之事登门!”*御长潇最终也没告诉我,男人喜欢什么样的表白礼物,好在我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晓得了送香囊很可能被扔掉这件事。御长潇不帮忙,我只好去找玉莲仙子商量对策。玉莲仙子不愧是最了解她师兄的人,一下就听明白了御长潇的意思,并剖析给我听:“师兄说的不错,你既心悦昊坤,自是要准备他喜欢的礼物,师兄怎会知道昊坤喜欢什么?”玉莲仙子问我:“你可知昊坤喜欢什么?”我道:“他喜欢吃嗥猪肉,尤其是油炸的。”玉莲仙子的表情僵了僵,向我建议:“你或许可旁敲侧击问一问。”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昊坤又来找我的时候,我俩并排坐在板凳上吃油炸嗥猪条,我看天光很好,昊坤吃东西很投入,自以为便是那旁敲侧击的好时候。

我张口便问:“昊坤,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昊坤抹抹嘴角的油:“怎么啦?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当然是知无不言:“就是…那个…你听说过吧?你们天族的女子向男子表达爱意,要送香囊……但男子其实大多不喜欢香囊,他们可能喜欢些别的东西……”我自认为表达得很委婉。昊坤却哈哈大笑:“霸溪,你是不是想送我东西?”我心想,不愧是我喜欢的男人,真聪明!我连连点头:“嗯嗯嗯。”昊坤问我:“那我想要什么你都愿意送给我?”我唯恐点头慢了,显得心意不足,忙不迭承诺:“只要我有,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昊坤于是高兴起来,夸我说:“霸溪,你真可爱。”我羞得脸红,忙又问他:“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昊坤说不着急:“改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我再告诉你。”

我恨不得明儿个就是‘改日’,追着他问:“改日是什么时候?”昊坤略一思索:“下次我来找你的时候吧。”我满口答应:“行!”*我告知玉莲仙子下次昊坤来找我的时候,我要同他出一趟门,我央求她替我向御长潇要一天假,毕竟我虽名义上住在虚清山,实质是被御长潇看押在虚清山,轻易不能随便离开,未免昊坤带我出去约会被战神阻拦,到时闹得不愉快,我提前做好万全准备。昊坤来接我那日是个大晴天,我盼了好久才将他盼来,他在我眼中真是别样帅气,那身金光闪闪的衣裳如威风凛凛的战神甲一般充满让人心动的男人气概!我让昊坤在屋外等等。

为这次约会,我特意准备了一身新衣裳,我将乌泱泱的长发挽起,梳成漂亮的美人髻,戴上轻盈别致的发簪,穿上翩跹如蝶的彩衣……我推门出去的那一瞬间,昊坤眼里写满惊艳。他楞了好久才主动上前牵了我的手,口中喃喃道:“霸溪,你真美。”我捂嘴窃笑,心想,这身行头真是准备值了!*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昊坤带我去的地方竟是青丘。青丘这地儿,我听得耳熟却是头一次来。青丘和虚清山不同,虚清山清气浩荡,大气磅礴。青丘灵气环绕,跌宕迤逦。

也不知今日是何盛会?前来青丘的仙人奇多,云头全是众仙的身影。昊坤带着我落入青丘一座山头,我们刚到就有美人迎上来,青丘多美人,此言不假,就连引路美婢都较天宫仙娥多几分颜色。美婢把我们往山里引,其间三不五时拿眼瞅我。我叫她看得不自在,问她:“怎么了?我脸上沾了脏东西?”美婢妩媚一笑:“仙子倒是比别的仙子多几分姿色。”我:?听得出来,在姿色二字上,青丘是多么的自信,他们这儿的婢女说起这两个字,神态间亦充满张扬的自信,我感觉我要是不表现得感激涕流都对不起她这番不知道算不算夸奖的夸奖……我问昊坤:“我们来这儿做什么?”昊坤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行吧。待会儿就待会儿,左右也就一时半会儿的事,我又不是等不起。*山林深处,渐觉偏僻,云头上的仙人们一个也看不着了,我环顾四周,这地儿怎么越走越没人?我觉古怪,想问昊坤,昊坤却朝我笑,安抚我道:“就在前面了。”

我继续跟着他往前走。前方有个山洞,看见山洞的那一刻,我隐约明白了此行的目的地在哪里,果不其然,美婢在山洞口告退离开,留我和昊坤驻足在山洞外。这山洞,即便没有进去,只是站在外面,我也能感觉到它的危险,那是一种让我打心眼里感到恐惧的危险。

昊坤似乎料到我会害怕,他看向我,神色不似平常那么热情,反而有些冷淡。“我想要的东西就在里面,你愿意陪我去拿吗?”他问我。我从未在昊坤脸上看见过冷淡神色,昊坤一向是爽朗性子,未开口说话,先大笑几声,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变冷淡了?莫不是觉得我会拒绝他?诚然,我确实在犹豫,这个山洞一看就不是个好去处!昊坤见我不答,忽然生起气来:“我就知道,你也是骗我的!说什么什么都愿意给我,其实连陪我去危险之地闯一闯的勇气都没有!”我敏感注意到那个‘也’字,原来他以前带过别人来这里……想来人家察觉危险,弃他而去?难怪他方才脸色不对,定是想起了往事……别人已然抛弃了他,我若再做同样的事……岂不伤他的心?几番犹豫之下,我终于痛下决心:“好!我陪你进去。”昊坤大喜过望:“当真?”我豪气云干:“当真!你想进里面拿什么?你说,我帮你取。”昊坤道:“进去你就知道了。”*昊坤说得没错,一进山洞我就知道了,原来这山洞里布有‘伏魔阵’,这是一个能够绞杀魔族的强大法阵。它只对魔族管用,对天族造不成伤害。我一进山洞便踏入了法阵之中,强大的绞杀之力将我吸入山洞中央,我被重重镇压在法阵之上。

我没有立刻被绞杀成齑粉,我们琉兽乃是世间最难杀死的魔兽,除了战神的寰渊剑外,想要取琉兽的性命,便是天帝来了也不好使。法阵幻化成无数利刃,一刀刀剐我身上的肉,血肉离我而去又飞速再生,我浸泡在血水中,痛不可抑。山洞里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宝物,唯独只有几个人。为首的是一美艳女子,我从未见过她,但,通过她的气息,我能认出,她应当是青丘的狐狸。这头美艳狐狸掰起我的脸来,目光在我脸上打旋,啧啧赞道:“竟是个美人,难得昊坤哥哥竟然忍心。”昊坤站在女子身旁,冷漠地看着我。我痛得死去活来,强撑着一口气,问他:“为什么?”昊坤朝我笑,笑容再讥讽不过,他道:“霸溪,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你的心。”

此刻的我再没了风花雪月的浪漫无知,我知道昊坤说的不是甜言蜜语,他要的不是做我的心上人,他的的确确是要我胸腔里那个名为‘心脏’的器官……我犯了倔劲儿,仍固执讨要一个答案:“为什么?!”昊坤手一伸,那把金光闪闪的宝剑出现在他手中,他曾用这把宝剑为我斩杀猛兽,护我周全,如今,他手握这柄宝剑,将它抵在我心口,薄薄的纱衣挡不住剑尖寒冷,我从头到脚升起阵阵寒意。宝剑刺入我的胸膛,便是剐肉之痛与之相比也不过如此,剑在我体内肆虐,剑锋划碎我的血肉,剔肉绞骨,剜走我的心脏。血水蜿蜒宛如小溪,我破布似的趴在泥泞里,身体止不住抽搐痉挛。

“真是可怜,”狐狸怕我的血脏了她的脚,往后小退两步,避开满地血污,我听到她咯咯的笑声,得意且畅快:“昊坤哥哥真有本事,果真将这琉兽骗了来,西海龙筋算什么?我给九太奶奶送去琉兽心脏,还有谁的礼物比得过我去?”原来如此。原来他骗我,是为了拿我的心脏给这狐狸送礼物……我眼中溢出泪来,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无人瞧出我哭得伤心。昊坤将我的心脏装在一个碧玉小盒里递给狐狸身后的侍女,狐狸拉着他的手,倚靠在他肩头,娇软冲他道:“多谢昊坤哥哥~”昊坤摸了摸她的发,满脸温柔笑意。曾几何时,他也曾冲我这样笑……我不信这样的笑容能是假的!我抬手紧紧攥住昊坤的衣摆,喉咙里全是血,我一口一口往下咽,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我竭力唤他的名:“昊坤……”若他待我有一分真心,不至于将我丢在这伏魔阵中,心脏既已拿去,何苦再取我性命?

我泪眼朦胧的哀求,想求得他片刻心软,但,昊坤只是俯下眼来,冷漠踢开我的手,绝然无情道:“区区魔兽也妄想得到我的青睐,真是可笑至极!”*昊坤走了。他带走了我的心脏。我在伏魔阵中独自承受无边无际的凌迟之苦,被一次又一次刀剐绞杀。为了减少痛楚,我不敢化为原身,原身太过庞大,只怕一旦化形,刀剐之痛更甚!我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蜷成小小一团,流失的血液在我身边干涸又被新的血液覆盖……我痛至昏迷又在新一轮剧痛中醒来,伏魔阵的力量逐渐增强,这伏魔阵大概是青丘的大法阵吧?

如此轻易开启,就没人来管一管吗?遭受折磨的时光像被施了法术变得极为漫长,仿佛过了千年之久,我在半昏半醒之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一步步向我走来,最终停在两米开外。两米以内,血染洞窟,已无落脚之地。我看不清来人的表情,过度流失的血液和轮番折磨让我无法保持绝对的清醒,我只不过虚虚吊着一口气,凭借琉兽自身强大的恢复力痛苦支撑。我的模样大概惨极,那道肃冷的身影在短暂停顿几息后,一步步踏进血水里。

他向我走来,寰渊剑发出威慑四方的愤怒剑鸣,伏魔阵在横扫而来的剑气中一寸寸分崩离析,镇压我的力量消散了,凌迟结束了,我千疮百孔趴在血污中,只看得见战神脚上穿着的腾云靴。御长潇将我拦腰提起,我宛如被乱刀剪碎的破布娃娃,晃荡在他腰间,他顿了顿,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我裹起来。眼泪和血终于分开,大滴大滴掉落在地上。我不必再将喉咙里的血往下咽,尽数喷吐出来,我终于能再度开口说话了,只是因为无力,嗓音极度嘶哑。我嘶哑着嗓子对御长潇道:“多谢。”御长潇埋头瞧了我一眼。【4】

体格强大有时不见得是好事,我的身体明明从内而外全坏掉了,连心脏都被人强行剜走,偏我就是不死。玉莲仙子拿柔软的巾子,一点一点为我擦去凝结在我身上的血团,血团清理干净,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身体,饶是一向平静如水的高冷仙子也禁不住动容。我身上无一处完好,血肉模糊。我蜷缩在石床上,玉莲仙子轻轻将我鬓边碎发拨到耳后,我曾有一头美丽的乌泱泱的黑发,如今,它们稻草似的长短不齐,凌乱糊在我头上,又脏又臭,散发着冰冷的血腥味。

玉莲仙子眼中结了一层霜。我默默蜷缩着身体,如同死过去一般,任由她为我涂抹药膏,清理身体。御长潇环臂靠在不远处的石柱上,无声无息,哪怕他不动声色,我也知道他在,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令我时时头皮发麻,越强大的凶兽越难以忽视他的存在,这是凶兽的本能,尤其在这般虚弱的时候,他的存在比任何人更能威胁我的生命。

玉莲仙子给我用的药极好,涂上不久,我就没那么疼了。我小声同她道谢,她大约想安慰我,抚着我乱七八糟的头发,开口唤:“霸溪……”仙子清冷惯了,并不擅长安慰人,她唤了我的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我背对着她,呆呆望着窗外起伏的山峦,西落的红日和寥然归家的孤鸟,慢慢出声道:“没人像他那样待我好……他会来虚清山看望我,送我小花,落叶,小鸟……我原以为他有几分喜爱我,原来,他是骗我的……他想剜走我的心,拿去送给他的心上人……”“从前,我在天宫时,他爹为了给九太奶奶送礼物,砍了我的角,还哄走我的琉兽毛,他爹骗我说,只要我把角给他,把琉兽毛给他,他就会替我说好话,不让战神为难魔族……我信了他的话,他要角,我便给他角,他要兽毛,我也统统拔下来给他……可原来他爹和他一样,都只是在骗我……他们都骗我……他们怎么那么喜欢骗人呢?”“若我父母兄弟还在……谁要这样欺负我,他们定会为我讨回公道……可他们不在了,他们全都死了……难道只有你们失去了至亲之人吗?我们琉兽亦是全族被灭,只剩我一个……那场大战,魔族挑衅在先,天族报复在后,我们琉兽何其无辜……”“我有让你带过话的,仙子,你可还记得?

我让你带话回天族,我一直等你带话回去,我盼着神魔双方可以休战,盼着爹娘能从战场上回来……生灵涂炭,灭门灭族,从来不是我愿意看见的……可为什么到头来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对不起,霸溪,”玉莲仙子痛色道:“我逃离魔族时,半路被人发现,九死一生才回到天族,彼时神志全失,一直养在生息池中,直到战乱平息后,师兄沉睡于虚清山,我才慢慢苏醒过来。”“我…未能把你的话带给师兄。”“原来如此……”我喃喃念道:“原来如此……”我悲痛地双手捂脸,任由眼泪从指缝间滑落。“一切皆有定数……不过阴差阳错罢了……”我细声呜咽,肩脊难以克制地轻微抽动,哭至情难抑制处,我细声轻唤:“仙子,我想爹娘……”玉莲仙子张手想抱一抱我,可我俯在石床上,蜷成一团,她无从下手。我哭声不止,肝肠寸断。她方寸大乱,不知所措。男人的身影忽然将我笼罩,战神不知不觉来到石床前,我背脊一颤,攥着被角,费老鼻子力气从床上爬坐起来,所有人都知道我怕他,他也知道,我哭红了眼睛,哭红了鼻子,含着眼泪,胆大包天与他对视,既可怜又莽撞。御长潇看着我,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蔑视以外的另一种情绪——无奈。我也看着他,咬着嘴唇,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落泪。他那双英气十足的长眉渐渐蹙紧。

我下意识想用手指绞头发,可手指头动了动,指间空落落,我埋头一瞧,哪儿还有什么头发?我的头发全叫伏魔阵给削掉完了……我抬手摸头,只摸到一脑袋短促杂毛,呆了一瞬,嘴一瘪,泪水哗啦啦落更凶。御长潇揉揉眉心,无奈之色更甚。他盯了我片刻,随后,不发一语,大踏步转身离去,随着他往外走,战神甲出现在他身上,寰渊剑寸步不离跟随他左右。战神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屋外,玉莲仙子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神色难得复杂。她轻叹口气,回头看着我,道:“霸溪,师兄动怒了。”*虚清山下了一场大雨,雨停后,御长潇带回了我的心脏。很久以后,我才听过路的鸟兽们说起,为了替我要回心脏,御长潇荡平青丘一座山头,抓来那只坑害我的七尾狐狸,生生断她一根尾巴,逼得九太奶奶别无他法只得乖乖交出我的心脏来谢罪。

多年来,九太奶奶被她的那些女婿们捧在高处,早忘了伏低做小的滋味,战神勃然这么一怒,她名下那几位平常耀武扬威的女婿没一个敢吱声,就连高高在上的天帝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愣是没敢跟战神对上。九太奶奶狠狠跌个大跟头,青丘一时沦为笑柄,气得老人家大病一场。此事发生时,我在虚清山养伤,玉莲仙子见我久病不愈,将我带去生息池泡着。生息池乃虚清山灵眼所在,池水生机无限,便是死人也能聚上三分元气,我在池水里泡得是皮肤泛红,浑身冒汗。御长潇把一方盒子抛进池水里,碧玉盒子落入池水中,砸得池水‘咕咚’一声响。

我仰起脸来看他。生息池的池水清澈见底,我身上未着一缕。御长潇冷淡背转身去。我从水中拾起那盒子,取出里头的心脏,盒子是昊坤的,我嫌弃地将它丢老远。赤手捧着自己的心脏,我好一番仔细打量,其实即便失去心脏也不影响什么,没了心脏,琉兽并不会死,只是修为停滞不前,我本就放弃了修行,停不停滞的,又有什么关系?这心脏既已剜出,又何必再放回去?我乖觉将心脏递给御长潇:“战神,给你,我的心。”

御长潇没回头,只留给我一个淡漠至极的背影。我不死心,游到离他最近的池岸边,又将心脏递向他:“失去心脏的琉兽绝成不了气候,我把心脏给你,你拿着吧。”御长潇终于开口,道:“不要。”我怕他后悔:“真不要?”他回我一声嗤笑:“霸溪,你未免太小瞧我,你便是成了气候又如何?有我在一日,你便掀不起风浪来。”我不把他的话当真,他们天族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会骗人。“行吧,这颗心就暂时放在我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来找我取,我愿意把心给你换一世太平。”我不知御长潇是否将我的话听进去?反正光看背影是看不出什么的。我把心脏洗洗干净,重新往胸腔里放,忙活了好一阵儿才发现他竟一直未曾离去。

我不免狐疑:“战神?”御长潇听我喊,身形微微一滞,随后颇为艰难地启声:“我不知天帝曾给予你承诺。”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虚虚握了握拳头:“噢……”“我亦不知你曾带话给我。”我:“嗯……”御长潇缓缓转过身来,他依旧居高临下,威风凛凛:“霸溪,往事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你若安分守己呆在虚清山,我予你承诺,定护你一世周全。”我看着眼前高大强悍的男人,他浑身无一处着金却比喜爱以金装加身的昊坤光芒万丈岂止千百万倍?

战神一诺,亘古难寻。我知其珍贵,缓缓从池水中站起身来,金色的阳光洒在我赤裸的身躯上,为我镀一层耀眼光辉。我眨了眨圆润的眼睛,思考,犹豫,斟酌,徘徊,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当真?”御长潇断然道:“当真。”我再度思考,犹豫,斟酌,徘徊:“你在骗我吗?”他摇头:“没有。”我于是露出一个心无城府的傻笑:“那你与我勾勾手。”御长潇面色一滞:“什么?”“勾勾手!”我道:“就是勾一勾手指头,算是立誓。”说着,我把小手指弯成勾勾,伸到他跟前。他皱眉,显然对这样的举动接受无能,然而抵不过我坚持,他极为勉强地模仿我的动作,将小指头递了出来。

我便勾了他的手指头晃啊晃,仰着脑袋,笑眯眯叮嘱他:“不许忘了呀!我们勾过手指头的!”“我既承诺,自不会食言。”御长潇应承我道:“把衣服穿上。”*有了心脏的琉兽,恢复力强到离谱,不出几日功夫,我身上的伤已然大好,就连乌泱泱的长发亦重新生长出来。

失而复得,越显珍贵。我不再随手将长发扎起,而是任由它们云雾般披散在我身上。天宫有贵客前来虚清山,是战神昔日的好友,震方神将。天帝欲立其十二子昊坤为天宫太子,特遣震方神将前来虚清山请战神出席册封典礼,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天帝册封太子,诸尊神出席,以示对太子的认可,但,战神并未给好友这个面子,他拒绝了天帝的请求,不肯出席太子册封仪式。震方神将无可奈何,郁郁而归。玉莲仙子对此事表现得很不不上心,不过只是拒绝天帝的请求而已,像他们这样的尊神一向不将此等小事放在心上。

因我的缘故,虚清山对昊坤很没好感。玉莲仙子评价昊坤为‘宵小之辈’,对天帝欲立昊坤为太子一事也只一句‘宵小之辈难堪大任’。她同我说了这么两句闲话便发现我今儿做的小食儿是秋蓉糕,什么昊坤不昊坤的,立马抛诸脑后。“师兄爱吃秋蓉糕,霸溪,你给他送一盒去吧。”我道:“行。”*我提上一盒子秋蓉糕送去战神府。不巧,战神在神修,也就是俗称的打坐,神修花不了多长时间,不过就是随便一修行,或者闭目想想事情。

我没敢打扰,把糕点往桌上轻轻一放,撑着脑袋在旁边等,等人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我等着等着,头一歪一歪,后头没撑住,干脆趴桌上睡了。等我伸着懒腰醒来,战神在我对面喝茶,秋蓉糕已吃完一半。我揉揉眼睛,垮着肩膀,惺忪坐着。他随手给我倒了杯醒神茶,我冲他笑了笑,他面无表情,拿起一块儿新的糕点来。我胳膊肘撑着桌上,捧着脸蛋,问他:“好吃吗?”战神道:“嗯。”我粲然一笑:“你要是喜欢,我日日给你做。”他道:“不必。”我:“噢……”他将秋蓉糕三两口吃下肚,慢条斯理开了口:“我不愿出席太子册封典礼并非为你,你不必如此讨好。”我捧着脸蛋,摇头:“玉莲仙子让我给你送来的。”战神一滞:“……”他的表情似乎像是吃瘪,我忍不住吃吃笑,他恼然,目色越发威重,我识趣止笑,掩手盖住嘴巴。*天宫册封太子那日,四方仙神朝贺,天宫以外辐及四海之地,霞光万丈,彩云呈祥,一派得天独厚之盛景,然,盛景之下,实则几方尊神都未曾在册封典礼上现身。

宵小之辈难堪大任,诸尊神不尊,不服,不认。浩大的一场盛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天宫诸仙心中作何感想,我不知,不过我猜肯定不怎么愉快就是了。天宫硬要炒福祚,各级下路神仙齐配合,大小神仙们一起上阵送福,愣是将福气炒得沸沸扬扬,受此影响,虚清山冒出许多平日里见不着的福果,这些果子可油炸,可煲汤,可做小甜饼,还能做成福果糖。御长潇和玉莲仙子在观星台对弈。

我做了福果糖,牵着围兜兜给他俩送去。玉莲仙子伸手从我的围兜兜里拿糖吃,她对甜食并不十分喜爱,只吃个稀奇罢了,战神却是嗜甜的,但他并不伸手从我这儿拿。我努嘴向他示意:拿呀!他拈子下棋,视我的招呼为无物。我只好跪坐在他身旁,抓了一把糖给他放桌上,又抓一把,放玉莲仙子那边,最后还剩一把,我自个儿剥着剥着吃了。

一把糖吃完,他俩的棋局还在厮杀,棋盘形势错综复杂,我看得头晕便撑着脑袋在一旁打盹儿,迷迷糊糊之际,脑袋往下落,有一次刚好落到御长潇的肩膀上,我也是睡糊涂了,顺着他的肩膀往下唆,唆到底,枕着他的腿儿,舒舒服服就睡了。两人的棋局什么时候结束的,我是半点不知道,我睡得香甜无梦,酣然之际却觉有双大掌揉弄我,我倏然睁眼,看见的是御长潇的手臂,他含威不露的眼睛在手臂之后与我对视,而手指却正拂弄着我的乌发。

我:“?”御长潇淡定抬起手来,一枚刺果被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递到我面前。“你头发上沾了东西。”他嗓音冷淡,一如既往。我接过那枚刺果,瞧了瞧,问他道:“还有吗?”他稍稍沉默,薄唇抿成一线,须臾后:“嗯。”我说:“那你都给我捡了吧。”他便伸手过来,五指拨弄我的头发,粗糙的指腹在如云的发丝间寸寸探索,我原本不觉有他,可当他的手掌一点一点撩起我的发丝,我探看到他深不见底的双目时,不知为何心跳渐速,耳朵滚烫起来。我从未有过这般奇妙感受,情急之下,一把捉了他的手臂。战神一楞,垂下眼来看我。我瞧见他漆黑眼瞳之中的我,乌发如云如雾铺散在他怀中,满面羞红,娇艳纯真,仿佛一朵动情至极的初生玫瑰。

我捉着他的手臂,一时怔然,不料他反手擒了我手腕,提高到头顶,死死禁锢。我有些害怕,挣扎起来,细声唤:“战神……”他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随后,哑声仿若愤怒:“霸溪,你找死!”他此时的模样极凶,我吓得眼珠儿染泪,噙着泪水,直摇脑袋:“不不不,我不找……你松手……”御长潇闭了闭眼,眉峰蹙得死紧,一把将我的手丢开。我得了自由,忙不迭从他腿上爬起,再顾不得手腕间的疼痛,提起裙摆就想跑,可脚步刚提起,手腕再次被握住。我从不知一个人的握力能如此强悍,仿佛掌握乾坤也不是不能。我惊惶回头去看他。御长潇慢慢抬头向我看来,口中一字一句皆如雷霆万钧:“不要试图勾引我,霸溪。”

“我不是昊坤那样的货色,我若决心要,便是把你那颗心剖出来给我也是不够的。”“不要玩火自焚。”最后这句话,带着浓重的威慑。说完话后,战神松开了我的手。

【5】

我再不敢往战神府去,玉莲仙子不知怎的看出了猫腻。“霸溪,你和师兄怎么了?”我啃果子的嘴一抖:“没、没怎么?”她低眉瞧过来,像是不信:“那你把这盒糕点给师兄送去?”我忙道:“以前不都是你送么?”玉莲仙子眉目轻轻一挑:“那是很早以前了……”我:“……”那盒糕点我阳奉阴违自己给吃了,没敢告诉玉莲仙子,怕她问起缘由,然而瞒着的下场便是没隔几日,玉莲仙子又让我给战神府送仙果。我愁得无法,正琢磨着要不要奴役一只小兽来为我跑腿,御长潇却走了,去女兀山杀蛮兽去了。

“区区蛮兽何至于劳动师兄出马?”玉莲仙子百思不解。我却长吁一口气,欣喜于御长潇走得好,走得妙,走得呱呱叫!虚清山于是只剩我与玉莲仙子二人,玉莲仙子喜静恶动,酷爱清修。我呢?我自是一身轻松,甭提过得有多逍遥快活!

我巴不得御长潇在外头多呆几年,然而,感觉只疏忽一瞬,御长潇刚走没多久就又回来了。战神回山,数玉莲仙子最为高兴,她一有空就去战神府走动,给他师兄送茶送仙果,陪他师兄练功对弈。我则完全相反,想着法儿不出现在御长潇面前,生怕跟他撞见。玉莲仙子是个超凡脱俗,性情寡淡,无欲无求的仙子,这样的仙子某天突然忧愁起来,向我倾诉说:“师兄近日心情仿佛不爽利。”我心想:人么,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正常。

玉莲仙子却道:“这不大正常。”我于是又想:那可能确实不正常。“霸溪,你可否做些秋蓉糕?待会儿我给师兄送去。”只要不是让我送,怎样都行!我着手开始做糕点,玉莲仙子寸步不离地守着,把秋蓉糕当成是治疗她师兄糟糕心情的解药。我俩一个做,一个守,忙得不亦乐乎时,忽见天边有红霞飞至,红霞足有三丈长,比之旁的来虚清山拜访的仙人座下那一小撮小白云可有派头多了!

有贵客驾临,我与玉莲仙子都好奇往那云头看。来者不知是谁,隐隐绰绰端坐于鸾驾之上,随行婢女站成两行,皆彩衣飘带,仙姿玉容。婢女撩起挡帘一角,一只玉白细手搭在她手臂上,那只手莹莹似夏日流光,灼灼如心尖白雪,娇软玉透,叫人观之而销魂,这才不过只是一只手而已,当女子真正露出真容来,赞一句天地为之失色亦毫不夸张!

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眼睛落在人家身上移不开。玉莲仙子倒是一眼认出:“此乃青丘九尾。”我心悦诚服,高赞一声:“美!”玉莲仙子倒不见有动容之色,只是好奇:“青丘九尾来我虚清山做什么?”这还用说吗?人家的鸾驾可就停在战神府外!我大胆猜测:“战神心情不好该不会与这美人有关吧?”玉莲仙子想了想,大抵不能确定,于是我俩双双看着那美人聘婷婀娜地走进战神府,留下两行婢女成串立在府外头。我问玉莲仙子:“秋蓉糕还做不做?”玉莲仙子把头一点:“做!”我俩便又继续热火朝天做起糕点来。一锅糕尚未出炉,战神府府门大开,九尾美人含泪从战神府出来,玉莲仙子见状,清冷冷一笑。

我丁点儿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九尾美人在战神府外呆立片刻,随后竟…不走了!没错。她似乎决定在虚清山住下。虚清山上有许多空废的洞府,九尾美人挑了一座离战神府最近的就要住进去。那两串婢女动起来,搬家的搬家,打扫的打扫,捣鼓的捣鼓。我看傻了眼,心说,这九尾美人委实不拿自己当外人,即便想住也得先知会主人一声吧?更何况,她选的那个洞府还是昔尊神的洞府!

我扭头去看玉莲仙子,果不其然,仙子身上的冷意肉眼可见凝结成霜,她二话不说,踩着飞剑朝那边飞去。我见情况不对,赶紧跟上。九尾美人见我俩突然出现,不慌不惊,起身朝玉莲仙子盈盈一拜:“奴家青丘九儿拜见玉莲仙子。”她这一拜,螓首微垂,露出一截莹白修长的美颈,顾盼间我见犹怜,我看得心都化了。

玉莲仙子却毫无惜花之情,冷眼看着她。九儿丝毫不怵,不卑不亢将自己的来意娓娓道明:“承蒙战神相救,九儿得以脱险于蛮兽之手,九儿无以为报,愿常留虚清山,侍奉战神左右,望仙子成全。”原来如此,原来战神对她有救命之恩,人家是来报恩的!好一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故事!

又是老天安排好的缘分。我对这样的缘分倒是乐见其成,但这等缘分显然不入玉莲仙子的眼,只听她言简意赅道:“限尔等一刻钟内滚下山去!”想来如九儿这般钟林毓秀的美人,活了千百年,未曾被谁这般疾言厉色的对待过,她先是瞪圆了眼睛,仿佛玉莲仙子是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歹毒妇人,随后,脸上露出受辱表情,质问玉莲仙子道:“仙子何苦如此咄咄逼人?”玉莲仙子下巴微抬,不假辞色:“我虚清山岂容你一只青丘狐狸想留就留?”九儿亦冷了脸色:“如此说来,仙子是不满我青丘狐族?”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旁的仙人恐怕吓都吓半死,但虚清山是何处?便是仙宫也需礼让三分的地方。

玉莲仙子虚虚抬眸,眉眼间已不再是常年避世的清冷模样,反而生出赫赫之威:“本神常年不下山,倒不知你青丘区区一个小辈居然敢如此与我说话!”凡以尊神自称者,哪个不是唯我独尊?青丘的九太奶奶尚且在战神跟前不敢高高昂起脑袋,更何况只是她名下一名小辈。玉莲仙子虽不如战神威风霸道,但,人家好歹也是昔日神魔大战中战绩彪炳的女神将,虚清山堂堂十三门徒之一。

她只是性子冷,不问世事罢了。若真要下山走一趟,诸仙遇见,哪个不得拱手揖礼恭恭敬敬唤一声‘尊神’?平常以仙子称呼,也只是她不计较罢了!青丘这些年风光无限,小辈们飘飘然忘乎所以,然,尊神之威不是区区一只小狐狸所能承受,九儿即便再不甘愿,也只得忍气吞声说上一句:“九儿不敢。”她如此惺惺作态,越发惹得仙子生厌,玉莲仙子挥袖一荡,竟是一点儿脸面没给,直把这群人连同天边那三丈长的红霞一起挥远了去。瞧着被轰飞的一群狐狸,我很为玉莲仙子发愁:“你就这样把人打跑……战神对她无意还好,若对她有意,你可怎么收场?”玉莲仙子却是十分笃定:“放心,师兄对她无意。”我委实不懂:“你怎知道?”“她进出战神府统共不过一炷香时间,师兄若对她有意,岂会这么快?”

居然是这个标准??难道不是没有被寰渊剑指着眉心怼出来就算得上受待见吗?我一时很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凉。玉莲仙子拍着我的肩膀安慰:“不必妄自菲薄,那是从前的事了。”*青丘九儿是一只执着的狐狸,执着得出人意料,被轰走后,她非但没有就此放弃,反而像是跟玉莲仙子杠上了,三不五时就大张旗鼓地前来虚清山拜见战神。

御长潇并不搭理她,她也不恼,抱着膝盖在战神府外坐着等,我远远偷看过几次,美人等人的画面,把战神府的美感都提升不下两个档次。玉莲仙子对九儿的痴情守候并不看好,我私以为她与九儿之间存有嫌隙,判断难免失去准头,不像我,头脑清晰,我就觉得不一定,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她哪里算得上美人?若是她姑母的话,倒还称得上一句美人。她姑母当年亦稀罕师兄得紧,师兄照样不假辞色。”居然还有此等秘辛?九儿的姑母是……?玉莲仙子道:“天妃娘娘。”我:“哇哦!!”九儿在战神府外当‘望夫石’,我和玉莲仙子在家门口窥视,玉莲仙子笃定九儿没戏,勾引不了她家师兄,我却觉得这事儿说不准,他俩毕竟英雄救美过,想当初我也是因为英雄救美才上了昊坤那厮的当!不过,说到勾引……九儿的手腕为什么还没被战神捏碎?好生不公平!我在这边撅嘴生闷气,那边战神居然出现了,只听玉莲仙子一声“咦?”,就见望夫石九儿像一只快乐的鸟儿朝战神飞过去,也不知他俩说了什么,双双往观星台走。

我尚未反应过来,就听玉莲仙子道:“我们也去看看。”我、我们?以我的修为水平,根本没本事去偷看战神的壁脚,但,不慌,还有玉莲仙子在,她施了一个诀,隐去我俩的气息和身形,拉着我一块儿躲观星台旁边那颗枝繁叶茂的老树上。我俩去的稍晚,也就是身形一闪的功夫,结果刚在树枝上蹲下,就看见了下方万分精彩的一幕。

九儿这只狐狸不愧为九尾狐,胆子贼肥!她居然对御长潇霸王硬上弓!那红艳艳的嘴唇儿扑向御长潇时愣是擦着战神冰冷的面容亲过去!这下好了!御长潇的脸色精彩极了!跟被人扔了大粪一样!我恨不能给九儿鼓个巴巴掌,以示无以言表的钦佩,试问这天下能有几人敢这么对御长潇?试问御长潇的脸色何时如此难看过?哈哈哈!今天这码事儿真TM刺激!我这厢乐得嘎嘎的,九儿就惨了,被御长潇一掌拍飞出去,隔老远都能清楚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寰渊剑岂能容忍自家主人被轻薄?

几乎于一瞬间飞射而出,九儿就跟当年的我一样,连一剑都挨不住,直接被打为原型,寰渊剑死死将她钉在地上!饶是如此狼狈,狐狸的原身依旧可爱,九条毛绒绒的尾巴跟棉花糖似的,我光顾着看九儿了,完全没注意收拾完九儿后,御长潇第二眼便向我们这边看过来。

玉莲仙子丢下一句:“糟糕,被发现了!”身形一闪,人消失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御长潇破了玉莲仙子施的诀,被遗弃在大树枝上的我,于一片混乱之中,就以蹲在树上的姿势,与御长潇尴尬无比地对上眼睛。我内心奔腾而过一万头草泥马!暗自发誓以后要再跟玉莲仙子一块儿狼狈为奸,我就是个棒槌!*观星台上,御长潇坐着,我站着,风吹起御长潇鬓边两簇长发,却吹不走我们之间的尴尬。我想总得说点儿啥吧?说啥呢?说啥都可以,只万万不可提起今天观星台上发生的事!我想不出该怎么开口打破尴尬,只好在兜里掏吧掏吧,掏出两颗糖来。我捧着这两颗糖,放到御长潇面前桌子上,特别无辜地冲他笑,希望他能有雅量。我诚然是无辜的,是玉莲仙子带我来,又把我给卖了。御长潇却只淡淡看了那两颗糖一眼,丝毫没有动手剥糖吃的意思。我懂!我明白!

我拿起一颗糖来,殷勤剥开糖纸,亲自喂到他嘴边,只要他张嘴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吃到他喜欢的甜食。讨好至此,御长潇却连嘴都不愿意张,只静静看着我,就好像……唔……怎么感觉像是我强吻了他一样!这事儿可不能瞎赖!说到强吻,我的目光不自觉落到御长潇的面颊上,那里有一条挺长的吻痕,是九儿嘴上的胭脂……擦了御长潇一脸。我看得想笑,辛苦忍住。

御长潇察觉我的目光,大拇指在面皮上拭了拭,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他一变脸,我立刻警觉,忙提了袖子上前,巴巴给他擦脸。他坐如泰山,肩脊宽阔笔直,我弯腰给他擦得仔细,一点一点将那鲜红的胭脂擦得再没一点痕迹。“好了。”擦完脸,我直起腰,笑得可乖可甜:“没留一点痕迹!”御长潇道:“不够。”怎么不够?我凑拢仔细瞅:很干净!不过,这事儿犯不着较真儿,本着讨好一个人的原则,我非常狗腿地再度弯腰,假意特别认真地又擦一遍:“这次真好了!”御长潇却肃着脸:“我不喜身上沾染别人的气息。”我自动翻译了一下,是嫌我靠太近?我立马往后退,可,御长潇突然捉了我的手,我于是明白过来,他不喜欢身上沾染九尾狐狸的气息。这便叫人为难了。

“那怎么办?要不你去洗个澡?”我的提议显然不合战神心意,他眉眼不动,瞧这意思,像是想让我想办法,我挖空心思翻来覆去那么一想:“有了!你等我一下!”我抽手想走,第一时间没有抽动,御长潇捉着我,直到我回头去看他,他才慢慢把手松开。几个意思?怕我跑了不成?哪能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拍着胸膛跟御长潇保证:“你放心,我去去就来,你可千万别走,在这儿等我哈!”我飞一般跑进虚清山的林子里,采了一大把秋蓉花,屁颠颠跑回观星台,御长潇果真还坐在那里,连动作都未曾改变,我将一大把秋蓉花递给他:“喏!给你!这花香得很,能盖掉别的气息!”御长潇抬起头来看我,我发现他很有些喜欢盯着我看……我困惑地摸了摸脸,又把花往他怀里递,他伸手接过那一大捧秋蓉花。

被鲜花簇拥的战神,颇具滑稽感,他抱十八般兵器远比抱一大簇花儿更合适,不过,抱花而坐的战神终于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了,我自觉立了功,乐呵呵在他身旁坐下,又剥一颗糖,殷勤喂到他嘴边。御长潇张口含了那颗糖,他的唇不经意间刷过我奉糖过去的指尖,不知为何,我的心因着那触觉轻微颤抖了一下。

【6】

九尾狐狸被寰渊剑牢牢钉在虚清山上,挣脱不得,日日哀鸣。虚清山没一个人管她。不久后,青丘来了一位狐大仙作揖叩首请求将九儿讨回去。

战神连府门都没开,只给他留一句话:“拿琉兽角来换。”我的琉兽角早叫九太奶奶做成了酒樽,日日宴饮时,都要拿出来在众仙跟前炫耀一番。琉兽角乃是九太奶奶的脸面,而九儿是青丘这一代唯一一头九尾狐,脸面和九儿孰轻孰重,这是战神留给青丘的问题。

小半月后,狐大仙带来琉兽角换走了九尾狐。时隔数百年,我终于再次见到自己的角,那已然不再是一只角,而是一个精雕细琢的酒樽,是我曾被侮辱至尘埃里的证据。战神将装着琉兽角的盒子递给我,我打开看了一眼便合上。“我能将它送回魔族吗?”我问战神。

战神并未立刻拒绝我的请求,我隐约看到一丝希望,抱着他的腿期期艾艾往下跪:“求战神通融,我送一只无用角回去,对天族构不成什么威胁,不过是全了我琉兽一族与魔族的情分,换我良心安慰罢了!”我言辞恳切,抱着御长潇的腿不撒手。御长潇居高临下俯望我,良久,才略微无奈道:“也罢,我便替你跑这一趟。”

我把他的腿抱更紧了:“不用!不用!你是我们魔族人的心理阴影,你去得给他们吓死!我还是求玉莲仙子帮我跑这一趟吧!”御长潇将我从他腿上捞起来:“你说我是什么?”我道:“你是震古烁今第一战神,是我心中唯一伟大的神明。”御长潇这才愿意放过我。玉莲仙子已经很久没出虚清山,我磨破了嘴皮子,外加撒娇、卖萌、打滚、贿赂齐上阵才终于央得她愿意跑这一趟。

虚清山前往魔族,路途遥远,然而,玉莲仙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风言风语在天族流传,说战神偏私琉兽,辐及魔族。我哪里有空搭理这些疯言疯语?我刚从御长潇那儿得到一批稀有食材,是他去女兀山打蛮兽时特意给我带回来的,食材之多,堆满院子,我头疼要不要风干一些,泡一瓶子泡菜,或者腌一罐子酸菜。我打理着食材瞎琢磨,院子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我定睛一看:呵!昊坤!昊坤还是和以前一样,戴金冠,穿金甲,踏金靴,只是那金冠仿佛更高了些,闪得我眼睛都快瞎了。我不禁疑惑,这人是得多不自信,才非得一身金光闪闪?我以前肯定是被他闪瞎了眼睛才觉得他英姿煞爽,气魄动人……哎,往事不堪回首!以前喜欢得不行的男人,如今我都不想承认认识他。

可,天族太子无比自信,朝我微笑,露出八颗牙齿,唤我道:“霸溪,好久不见。”我一副吃屎表情:“是啊,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有何不敢?”昊坤毫不掩饰自己的嘴脸:“你莫不是以为能找我算账?少不自量力了!我乃天族太子,便是骗了你,伤了你,斩杀了你,你又能奈我何?”“天族太子?”我毫不客气送他两声呵呵:“诸尊神不认的天族太子,千古以来,你是第一个。”昊坤脸色剧变,他被我戳到痛处,气得直接动手打我。

我真不知老奸巨猾的天帝怎么会选这么个傻子来当太子?我可是琉兽!连战神御长潇都因忌惮琉兽而长年将我监视在他眼皮子底下,我们琉兽即便不修炼亦不是区区一个大仙能轻易战胜的。

昊坤还没打到我身上,我先一巴掌拍到他脸上,他被我打得愣是傻了一秒,我紧接着一脚将他踹飞,他飞了老远,撞断我院子里一棵树才堪堪停下。

我装模做样拍拍手上的灰,满口挑衅:“就这?昊坤,你穿得人模狗样,实际很不行啊!”昊坤趴地上,久久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我从来表现得弱小无力……他叫我捧得完全找不着北!我翘着二郎腿在他面前坐下,口中嗤笑不止。昊坤不信邪,从地上爬起来,金光闪闪的宝剑疯了似的往我身上削,可他的剑跟御长潇比起来可差远了,在我眼里,他的动作又慢又蹩脚,处处是漏洞,我左闪右闪,他愣是伤不到我分毫。我跟猫戏老鼠似的,逗着他左一下右一下,好不惬意。他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怪叫,拿剑指着我的鼻子:“霸溪!你休要猖狂!你不过是仗着御长潇护着你!等我娶了青丘九儿,联合众仙家之力,定将你大卸八块!”我慢悠悠晃动脚丫子,丝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你们家好生奇怪,昔年青丘美艳九尾狐对战神穷追不舍,战神不要,叫你爹捡回去当宝。

如今又一只九尾狐上赶着来虚清山伺候,战神不要,你又捡回去当宝。你跟你爹怎么那么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难道别人不要的更香么?”“你给我闭嘴!”昊坤不受激,说他两句,他就急斥拜咧,动用一个好生厉害的法术来杀我。

这法术携天雷轰隆隆向我砸来,我们琉兽皮糙肉厚,不怕雷砸,可这玩意儿砸着疼啊!我忙不迭想逃,偏那雷对我紧追不舍,我逃无可逃,眼看粗壮的巨雷在我头顶凝聚成声势浩大,我暗叫一声糟糕,摆好姿势正欲硬刚,便此时,利剑劈斩向天,剑之所向,雷云俱散,化为云烟。是寰渊剑。御长潇来救我了!

我扭头冲昊坤得意一笑,笑意方歇,御长潇和天帝,还有天宫几位天官纷纷出现在我俩身侧。我一见御长潇便朝他飞奔而去,恨不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当然,我不敢。我一脸惊吓奔到他身边,怯怯牵了他一角衣袖,仰头向他告状:“太子要掳我回天宫,我不肯,他想用强。”昊坤脸一绿:“胡说八道!本宫何时要掳你?霸溪!你诬陷本宫!好大的胆子!”他这么一吼,我更害怕了,捏着御长潇衣角的手都在发抖,眼泪更是不由自主浸透眼眶:“他有!他居心不良!”昊坤气急败坏:“畜生!休要胡说!”他没来得及骂更凶,寰渊剑径直飞刺而去,破风声猎猎,昊坤头皮一紧,叫骂声戛然而止,寰渊剑擦着他的脸皮飞过,骤停在半空中。御长潇的声音冷冷淡淡,他问昊坤:“你为甚单独来找她?”昊坤语塞。

身为天族太子,他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他来找我是为羞辱我吧?如此难等大雅之堂的事,他若坦白说出口,不是更叫人觉得诸尊神对他不服不是没有道理吗?不过,昊坤这人素有几分急智,他只顿了一瞬便道:“我与霸溪之间尚有私事未言明……”我如同遭受奇耻大辱:“谁与你有私事?你口口声声说要迎娶青丘九儿,联合众仙家之力,把我押回天宫,大卸八块,这难道是你所谓的私事?”我揭了昊坤的老底,昊坤如同发怒的狮子狂瞪着我,恨不能将我撕肉啮骨,然,御长潇站在那里,他没说话,旁人不敢轻言,更无人敢轻举妄动。我一骨碌说完了话,没给昊坤留一分脸面。御长潇转头看向一旁的天帝:“天宫今日所为何意?天帝向我索要霸溪,太子直接动手抢人,难不成本尊的意见并不紧要,你们想带谁走就带谁走?”天帝道:“误会,误会,太子断然不敢有此念头,想来是年轻人之间相互置气罢了,战神切莫当真。”随后,天帝笑眯眯向我看来:“霸溪,在虚清山过得可好啊?”我身子一颤,将御长潇攥得更紧了。

御长潇敛眉,回了个身,将天帝落在我身上的视线隔断。“既是误会,天帝便率众回去吧,往后不必再为霸溪之事特意前来虚清山一趟,本尊心意已明,不再更改。”众仙皆面色讪讪向天帝看去,天帝脸上则毫无愠色,反而笑意温和:“虚清山十三尊神几乎尽数死于魔族之手,想来战神比我等更知魔族的凶残狡诈,看管霸溪之事,托付给战神,我等自是放心!”“魔族虽可恨,到底已受天罚,我天族并非睚眦必报之徒,”天帝又招呼我道:“霸溪,你得空时,也可回天宫转转,你阿弟的头颅至今挂在天碑上,自打你离开后,再没人去拜祭,瞧着亦有几分可怜。”

我闻言,面不改色:“我们琉兽死就死了,不在乎尸身流落至何处,我在虚清山同样可以祭拜我阿弟,天帝大可放心。”天帝点头微笑:“如此便好。”*送走天帝等人,御长潇打算回战神府,我攥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御长潇走出两步,我跟上两步。御长潇回身,令我:“放手。”我乖乖松手,他转头继续走,我仍跟在他屁股后头,他走一步,我走一步。御长潇揉揉眉心,不得不再度回头:“霸溪,你想作甚?”我道:“我想跟你住一块儿。”

御长潇沉默两秒:“为何?”我绞着手指头:“他们想带我回天宫,昊坤要来掳我……”御长潇道:“他不敢。”这我不管,我把脑袋一埋,倔了巴拉的样子,慢慢从嘴里蹦出一句:“我怕……”复又伸手去逮御长潇的衣角:“我住战神府,天天给你做秋蓉糕吃。”御长潇垂眼看了看我巴巴攥着他衣角的小拳头,终于没再拒绝,丢下一句:“随你。”我如蒙大赦,当夜便包袱款款搬去战神府住下。

诚如御长潇所说,其实我并不害怕昊坤来抓人,昊坤那个窝囊废想抓我,也得抓得住才行,我只是想住战神府,想同御长潇住一起。和御长潇同住的第一天,为了挣表现,我做的秋蓉糕又大又软。御长潇在窗前雕刻着什么,我仔细一看,原来寰渊剑变小了,小得跟一把刻刀似的,他正拿着它雕刻一块方形混沌石。

混沌石乃炼制法器的极佳材料,想当初,天宫也曾出现过这么一块石头,只拳头大小,一经出世,立刻叫那群酷爱炼制法器的老神仙们抢红了眼,如今这么大一块混沌石被御长潇握在手中,我心下直呼好家伙,可千万别叫天宫那群老神仙发现了,不然,他们非得抢到虚清山来不可。御长潇仿佛也打算拿混沌石炼制法器,他正在给法器塑胚形,是一朵盛开的秋蓉花,花瓣层层叠叠,千姿百态。

没想到那双为杀戮而生的双手居然能雕刻得出这么美丽的花朵!瞧着,应是要做成一根发簪,乃女子所用之物。我左右打量,歆羡不已:“真好看!秋蓉花发簪,玉莲仙子定然喜欢!”御长潇头也不抬:“师妹足以自保,无需法器相助。”这么说来,这玩意儿并非为玉莲仙子炼制?!我顿时奇了大怪:“这法器是送给谁的?”御长潇不紧不慢道:“寰渊剑每雕刻一次,剑气便往里浸透一分,剑气积灌,自成威压,此法器重防守,不重进攻,不过,为防万一,我会往其中注入一缕杀意,霸溪,你记着,杀意只此一缕,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滥用,用了就没了。”我:“啊?”战神道:“听明白了吗?”我:“噢!”“原来这法器……是送给我的呀……”战神沉默不语,只一心一意雕刻。我骤然有些脸热,便也住了口,没再继续追问什么。

*为炼制法器,御长潇要出门寻找材料,他打算自个儿去,我不答应,死活要跟。我同他掰扯出一百种理由,什么怕他一走,天宫便派人来抓我,什么我一个人在虚清山会孤独寂寞冷,什么我想出去见见世面……御长潇拗不过我,只好带上我同行。我们一起去了许多凶险之地,终于找齐所需物什,御长潇给我炼制的法器一定差不了,因为寻来的每样材料几乎都有灵兽守护。

也就是他,要换一个人,想拿到这些材料,谈何容易?我们在外浪了一圈,回虚清山后,御长潇着手开始炼制。秋蓉簪出世那一日,簪身环旋五彩流光,天动异象昭示有异宝横空出世,这消息本应震动四方,奈何御长潇不喜张扬,抹灭了秋蓉簪的异彩,使其变为一眼看去平平无奇的簪子。他拂着长袖,将簪子托送到我跟前:“给你。”我接过簪子,拿在手中,细细打量,到底是精心炼制的异宝,即便不再光华四溢,依然锋锐难挡,我简直爱不释手,第二天就挽起乌泱泱的黑发,插上簪子屁颠颠儿去见御长潇。我眯着眼睛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战神!簪子好看,我很喜欢!”御长潇长眉微扬:“嗯。”

我控制不住伸手去摸头上的发簪,一摸到就笑成仓鼠,一会儿摸一下,一会儿摸一下,直把挽起的长发摸乱了,苦恼往桌上一趴:“玉莲仙子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给她看我的簪子。”御长潇于是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不像一方尊神,只像一名风神俊朗的年轻男子。*不管是人还是仙都经不住念叨,我心心念念着玉莲仙子,果然没多久便梦想成真,玉莲仙子打魔族回来了,她回来的同时还带回来一则消息,天宫要与青丘结亲,太子昊坤将迎娶青丘九儿。

没想到啊,真叫昊坤打对了算盘,青丘居然真要把九尾狐狸嫁给他!我很为九儿打抱不平,昊坤那厮何德何能居然可以娶上那么漂亮的老婆!我取下秋蓉簪给玉莲仙子看:“战神为我炼制的,好不好看?”玉莲仙子一将簪子过手便晓得了这玩意儿的厉害,立时吃起醋来:“师兄好生偏心,为何只你有,我却没有?”我道:“战神说你厉害,我太弱,给我个簪子护身。”

玉莲仙子展眉而笑:“确也如此,我无需法器护身。”我见她不吃醋了,便又问她:“你此去魔族怎样?”她道:“魔族如今与千年前相比很是凋零,我将你的角送去魔宫,新任魔王将它供奉在塔楼里,因你的魔角被做成了酒樽,他们很为你愤慨。”我不禁感慨:“既觉受辱,就该奋进!他们要是懂得上进,魔族兴许还有未来。”玉莲仙子不喜我如此牵挂魔族:“霸溪,你何苦如此放不开?只做虚清山的霸溪不好么?”只做虚清山的霸溪?怎么可能呢?我是琉兽啊……我们琉兽世世代代受魔族供奉,与魔族密不可分,要魔族琉兽成为虚清山的琉兽,自古以来,只有一种方式可算得上顺理成章……我撑着脑袋,歪头看对面的御长潇。“战神,你想娶我吗?”御长潇原本在喝茶,闻言,整个人狠狠顿了一下。他抬眸凝向我。我掰着手指头算给他听:“你看啊,你若娶了我,我便是你的妻子,天宫再没理由随便将我抓走……我也可以从魔族琉兽变为虚清山的琉兽,你的琉兽……一切顺理成章,是不是?”御长潇放下茶盏,肃色道:“霸溪,有些话需想好再说。”他似乎并不乐意娶我。我摸摸鼻子:“噢……”又厚起脸皮:“那我想好了再来问你,你抽空也想一想哈。”

为显庄重,我特意搬离战神府回到之前居住的屋子,在屋中冥思苦想两天,第三日,我拉开房门,兴冲冲跑去找御长潇。“我想好了,咱俩成亲这事儿,真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巴拉巴拉将一大堆好处讲给御长潇听,御长潇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我讲得口干舌燥停下来,满怀信心地问他:“战神,你说呢?”御长潇道:“霸溪,结为仙侣需两情相悦,并非只论好处。”“两情相悦?”我明白过来,大抵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与他成亲,需得相互喜欢,相互中意,就如曾经我很喜欢昊坤一样。

想明白这层以后,不知为何,我反而没那么放得开了,我抬眼偷偷盯了盯御长潇,他静静坐在我对面,手指摩挲着茶杯,目光凝视杯中茶水,长眉俊目,沉静如山。我紧张地直绞头发,半晌,才磕磕巴巴道:“那、那也成!两情相悦的话,我、我也是可以的。”摩挲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御长潇的视线射向我。我紧张地头发都快揪掉了,心里止不住犯嘀咕,两情相悦,单一句我可以是不够的,也得他可以才行,对面之人乃是威慑四方的尊神,两届九尾狐都未曾将他拿下……我又如何拿得下?

可,我们琉兽天生皮厚,不怕害臊,我既表明了心意,即便很是不好意思,依旧莽起胆子问:“战神,你呢?”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御长潇的声音。他道:“我去女兀山,不为除蛮兽,是为躲你。”“女兀山半年,我心中所念,是你。”“我且问你,霸溪,你的招惹到底存有几分真心?”他说此话时,目光悠长,我迎着他的目光,有些伤心地撇过头去:“我知道了,你不信我,不信便算了。”

【7】

我几乎仓惶从战神府逃走,仓惶的是内心,表面我只作伤心状。御长潇凝视我离开的背影,我不能分辨,他到底看透了几分?我变得怏怏不快,没精打采,垂头丧气。玉莲仙子察觉我久未给她送好吃的去,特意跑来找我,见我一副天塌地陷的模样,惊问:“怎么了?”我不答,持续有气无力。她陪我几日,焦头烂额。

我像被抽走了活力,笑也不笑了,闹也不闹了,连人形也不要了,变为本体,在林子里软绵绵趴着。趴了小半月,御长潇出现在我面前。我一见他便开始落泪,委屈巴巴把脑袋埋进前肢,不愿看他。他立在我跟前,叹口气,伸手抚摸我毛茸茸的脑袋:“是我的错,莫要生气了。”我发出一声哀伤细鸣,探出眼来,伤心望着他。他温柔揉弄我的脑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忧伤:“霸溪,师傅曾说我有一场情劫,我原是不信的。”

我眨眨眼睛,仿佛似懂非懂。他拍了拍我的头:“变回来,我带你回家。”我乖乖变为人形,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弯腰将我打横抱起,我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向他倾诉:“是你不好,让我伤心。”他道:“嗯,是我不好。”*我开始频繁往战神府跑,比去玉莲仙子那儿还要勤,活脱脱一个热恋中的女人。

每次我去,御长潇都在窗前等我,我一进战神府就能瞧见他看我的视线,我的精神为之一振,鸟儿似的向他飞去。我终日混在战神府,很有些乐不思蜀,回自个儿屋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某日,我照常哼着小曲推开房门,屋内,一道曼妙身影转过来,月光洒在她脸上,依旧是那样惊心动魄的美丽。我脚步一顿,愉悦的心情瞬间沉入谷底。从前,九儿来虚清山,婢女两行,彩云三丈。

如今她来,用法器掩去气息,偷偷摸摸等在我屋里,做贼一般。我掩上门,点燃屋内烛火,慢腾腾看向她,问:“你为何来这里?”九儿道:“霸溪,你可想嫁入天宫,嫁给昊坤,做天宫太子妃?”嫁给昊坤?我弯了嘴角。九儿以为我因她的提议高兴疯了,整个人容光焕发:“我知你与昊坤曾有一段情,他因你是琉兽而辜负于你,若你不是琉兽,他便不会再嫌弃,对不对?”

我歪了歪脑袋,应得很是乖巧:“是吧。”九儿眼睛一亮:“那你可愿与我互换身体?”我道:“什么?”九儿迫不及待向我解释:“我有一秘法,可与人互换身体,互换以后,我成为你,你成为我,我以你琉兽的身份继续生活在虚清山,你以我九儿的身份去做昊坤的妻子,当天宫太子妃,未来的天妃,只要我俩不说,谁也不会发现,怎么样?你愿不愿意?”我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会有人垂涎我的身份。

这实在是一件新鲜事。我问九儿:“为什么?”她不答,只一个劲儿诱惑我:“你不是喜爱我的长相吗?若我们换了身体,这个长相就是你的。我是青丘这一代唯一的九尾狐,狐族长辈重视我,同辈捧着我,众仙家亦给我几分薄面,你若与我互换身份,这些尊崇往后都属于你。”她说得兴致勃勃,我听得津津有味,见我神往不已,九儿越发难耐:“怎么样?换不换?”我装糊涂:“你说了这么多,为何只字不提你想得到什么?”“你不必管我想得到什么,”一直得不到回答,九儿几欲失去耐心:“你只管回答,你是否愿意与我互换身体?”我语气轻巧,笑容满面,道:“不愿。”九儿一懵,脸色骤变。我笑将她望着:“九儿,你不说,我亦明白,御长潇爱我,你看出来了,是那天他将你钉在观星台上时看出来的,对不对?”九儿一双妙目狠狠瞪我。

我哂笑:“昊坤怎么比得过战神?他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呀!”至此,九儿大抵终于明白我不可能愿意与她互换身份,她沉着脸,眼里蔓上几许恶毒:“霸溪,你最好想清楚,你今日拒绝我,他日我为太子妃,定将你魔族夷为平地!”来了,又来了!天族惯用的伎俩。

从天帝开始,仿佛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可以拿魔族来威胁我。每个人都威胁得不遗余力。我好生唏嘘:“九儿,其实你不该来。”“你不该独自前来找我。”“更不该用法器避人耳目。”“天族是打败了魔族没错,但,打败魔族的不是你,甚至不是你们天族的天兵天将,打败魔族的是战神,是虚清山十三尊神,你怎么有胆量送上门来?难道这么快你们就忘了吗?琉兽当初是怎么将你们天族杀得血流成河!”随着我的话音落地,九儿的眼眸逐渐爬上惊恐:“霸溪,你想干什么?我乃青丘九尾,我姑母是天妃,我青丘老祖宗九太奶奶曾拿你的角当酒樽!你敢动我!青丘不会放过你,天宫也不会放过你!”我促狭不已:“真是个傻姑娘,你以为我怕吗?”她终于胆怯地步步后退:“你疯了!战神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他若知道你……”“他不会知道!”我矢口将她打断:“我原本不想这么快的,九儿,你不该…真的不该…自己送上门来!”我朝九儿扑杀过去,兽爪直取她纤弱的脖颈。九儿哪敢不避?就地一个打滚。甫一躲开,她立刻从怀中掏出一颗碧绿珠子,召唤出一道法术向珠子打去,那是掩她气息的法器,她倒不笨,想破了法器,招来御长潇,可是,她依旧犯了不自量力的错,既是连御长潇都能瞒过去的法器,又岂是她能毁得掉的?趁她分神间隙,我已杀至跟前,我要她死,心意已决。

九儿不得不与我厮杀。她乃青丘九尾,早些年,她的祖先也曾与我们琉兽齐名,可随着一代又一代狐媚之术的兴起,如今的九尾狐族早成了绣花枕头。九儿能与我激战的唯一资本便是满身法器,可见她的性命果真珍贵,旁人终其一生也难得到一件法器,她随便一掏就能掏出一样来。法器的威力不容小觑,我几次三番奈何不了她,身上反而受了不轻的伤。九儿见状,多少摸清了我的底细,脸色惊恐之色尽去,改为嗤笑不止:“只会烧菜做饭的琉兽和蛆虫有何区别?凭你也想杀我,痴人说梦!”是啊。琉兽诚然强大,可未曾修行过的琉兽又能真正强大到哪里去?我乃世间最后一头琉兽。

我乃琉兽之耻。我发狂般朝九儿杀去,九儿又掏出一样法器来,法器一出,我感觉到沉沉的压迫,九儿满面笑容瞧着我:“霸溪,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你死以后,我会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汇秉战神,届时,战神定亲自斩下你的头颅!”她愉快笑着,催动法器,一股强大的力量朝我杀来,千钧一发之际,秋蓉簪飞旋至我头顶,碎星似的光幕将我笼罩,庞大的力量被光幕尽数挡去,与此同时,我毫不犹豫催动簪子里唯一那缕杀气。

九儿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在我面前四分五裂。*御长潇出现在屋子里时,屋中一片狼藉。九儿的尸体,不,应该说是尸块儿碎得满地都是。我愣愣站在屋子中央,好像刚刚经历完一场噩梦,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好半天抖不出一个字来。御长潇踩着血水朝我走来,我胆怯地想往后退,又战战兢兢克止住了逃跑的念头,他一步一步走到我跟前。我害怕地握紧拳头,嘴唇翕合,努力想要说清楚状况。

“她、她说杀了我,就不会再有人、占有你的心……”“她有很多法器……我、我想逃出来找你,可、可我走不了……那个法器很厉害……我没有办法、我不想死……”“我若死了、我若死了……”我咬紧嘴唇,眼泪滴滴往下落。御长潇的脸始终很平静,直到我怔怔望着他开始落泪,他才轻轻皱了皱眉。他收回秋蓉簪,重新将它插回我头上,随后,弯腰将我抱起,大踏步离开那间已然摇摇欲坠的屋子。御长潇抱着我,往战神府去。

天上有月,微风很轻。我俯靠在他肩头,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脚踏实地,我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这条路很远,我们可以走很久……要是天上有星星就好了,我这样想。于是,那晚的夜,从此在记忆里,就只有一轮月亮。*天宫准太子妃之死,震惊四海。天族和青丘哪肯善罢甘休,双双结伴前来虚清山讨要一个说法。御长潇踏出战神府,放话说,九儿乃他所杀,那缕杀气便是最有力的证据。天族和青丘愤慨不已,昊坤质问战神,为何杀他未婚妻?战神道,不敬尊神者,杀之。

昊坤肝肠寸断,泪洒当场,又问九儿为何死在我的屋子里?玉莲仙子回呛回去:“你怎么不问问你未婚妻为何偷偷摸摸上我虚清山,她是何居心?”一句话怼得青丘和天宫同时颜面扫地。没错,一切因果皆起源于九儿的鬼鬼祟祟,是她先怀有不可告人的隐秘,而,隐秘之所以为隐秘,就因不可说。

为掩盖真相,很快诞生另一种说法,说九儿之所以来虚清山,是为见我,我嫉妒她将与昊坤成亲,故意将她哄骗至虚清山。我闻得此消息,只觉再没比这个更侮辱人的了。造谣全凭一张嘴!真相如何不重要。天宫和青丘联手逼迫虚清山交出我,他们认定杀害太子妃的凶手不是别人,就是我,哪怕御长潇亲口承认人是他杀的也没用,所有人都捂住耳朵,口口声声喊着杀害太子妃的凶手就是琉兽霸溪!天帝亲临虚清山,循循善诱:“战神莫要再受琉兽蛊惑,助纣为虐!”青丘暗中斡旋,请来不少颇有地位的神仙前来虚清山请求与战神相谈,御长潇一个不见,寰渊剑镇守在虚清山外,寸步不让。

战神的态度一目了然,于是,天兵天将将虚清山团团包围。玉莲仙子踏剑现身于众人跟前,质问天兵是何意?四方神将向她拱手:“仙子息怒,我等并无不敬之意。”众天兵应声放下武器,在虚清山外下跪陈情:“吾等恳请战神交出琉兽霸溪!吾等恳请战神永存伏魔之心!”玉莲仙子气至失语,半晌,才破口喊出一句:“荒谬!我虚清山岂容尔等逼迫?”虚清山绝不容人逼迫。战神现身于众人身前,手持寰渊剑,叱令四方:“退下!”地上所跪天兵天将皆曾随他征战四方,如今众人引颈就戮,逼他做出选择,御长潇毫不手软,铿锵一剑斩下一方神将的头颅。他面不改色,再度叱令:“退下!”众人依旧岿然不动。寰渊剑再度出鞘,第二颗头颅应声落地。

“退下!”无人退去。于是,第三颗头颅滚落地上。百万天兵,鸦雀无声。前方跪着的只剩一人,是御长潇的好友,曾领天帝之命前来虚清山劝说战神前往参加太子册封典礼的震方神将。寰渊剑发出赫赫剑鸣,震方神将抬头看向英明神武的战神,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战神之心,刚硬如铁,战神的意志,绝不因任何人而瓦解,天帝企图以百万天兵之性命令战神不战而屈,此一计,可谓狠毒诛心,然,毫无胜算。战神者,杀戮之神也,百万天兵引颈就戮,他定毫不手软,将众人一一斩杀。

天帝糊涂,自诩高明,然,伪善之人如何懂得纯杀之心?战神一旦决定开始杀戮,便再无善恶之念。那声叱令再度传入耳中,连喊出的声调都一层不变:“退下!”声音明明不大却振聋发聩,四方寂静,无人敢应,亦无人能退,震方神将含恨闭上双眼,寰渊剑如期而至,一剑斩下他的头颅。叱令声再度响起:“退下!”寂静渐成死寂,寰渊剑毫无停滞,将一排排头颅一一收割,饶是身经百战,英勇无畏的天兵亦渐渐滋生恐惧。

战神面不改色,四方围观之神个个汗如雨下,那声‘退下’,每一声都令人胆战心惊!终于在战神又一次喊‘退下’时,昊坤呼喝道:“战神!你未免太猖狂!”话音落,劈天盖地的剑意将他压制,昊坤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寰渊剑对准昊坤的头颅,天帝再无法坐视不理,跳出来道:“战神息怒!”天兵天将如潮水般退去。

御长潇凛然看着他们,庄肃之声传遍四海:“为战者,束手以毙,死于耻辱。”众天兵莫敢回头,鱼贯逃离而去。*秋蓉簪里重新灌入杀意,这次,不再是一缕,而是数缕。从御长潇给我灌入杀意时,我便知,接下来的日子,必将腥风血雨。陈情计失败以后,天帝终于见识了战神的冷心冷肺,他不再执着于狡诈计谋,而是和青丘联手请出几位避世尊神。那一战,石破天惊。诸方尊神纷纷前来观战,玉莲仙子踏剑镇守山门外,我亦仰首望着风起云涌的天空。

寰渊剑的杀意那么浓,诸尊神与之相抗,不落下方,他们打了很久,诸尊神之血染红了御长潇威武的战甲,尊神一一陨落,然后,新的尊神参战,饶是御长潇铜皮铁骨,也经不住一个接一个轮番与他交战。玉莲仙子悲愤欲绝,怒骂天宫卑鄙无耻,形容间哪里还有高冷仙子清心寡欲的模样。日日月月年年,御长潇终于被打下云头,他精疲力尽,撑着寰渊,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敌人虎视眈眈,伺机要取他性命。

御长潇放声而笑,睥睨之态,亘古未见,豪情万千。我向他走去。他最先察觉,第一时间朝我看过来,警示我道:“别过来!”我偏不。我提着裙摆,一步步像踩在云间,猎猎罡风吹起我的红衣,我如一朵红云,飘落到他身侧,与他并排坐下。“战神啊,”我歪头朝御长潇笑:“若吾非魔族琉兽,愿与你共度余生。”御长潇的眼神忽然战栗。我伸手取下秋蓉簪,乌泱泱的头发没了束缚瞬间披满全身。“我乃世间最后一头琉兽,何止你,天帝也忌惮我呀!我不死是不行的,何苦再拖累一个你?”我催动秋蓉簪里的杀意,剧痛骤然袭来,御长潇看着我,战无不胜的战神脸上头一次出现崩溃之色,他嘴唇翕合,念道:“霸溪,不要。”我始终向他笑着,直至强大的杀意将我撕成碎片。*这场诸神之战,自此,终于落幕。*世间没多少人有本事杀死琉兽,战神算一个,我用他亲手为我炼制的法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的尸身碎成一场血雨飘洒在虚清山上空,那一天,虚清山以内方圆万里,万兽无声。只是无人知道,在我身陨那一刻,一团无形之气出现在魔族供奉着我魔角的高塔里。

世人皆知,琉兽难以杀死,世人皆以为,琉兽皮糙肉厚,所以难以杀死,实际上,琉兽拥有第二条命,那条命乃琉兽角所化。琉兽角是琉兽的另一条命,这句话从来不是比喻,而是真相。我于浑浑噩噩中苏醒,魔王恭敬立于我身前:“恭迎圣女回归。”我虚弱喊:“胥翎。”魔王单膝跪地:“属下在。”“你不必跪我,”我道:“你如今已是魔族之王了。”胥翎却把头一埋:“圣女,胥翎永远是你的仆人。”我细细喘息两声,我的琉兽角经受太多磋磨,哪怕依旧能让我获得新生,到底不如完整的琉兽角。若是完整的琉兽角,琉兽死后又醒来,旁人根本看不出有何异样,只会以为濒死的琉兽靠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复原了。

而我,我如今只聚出一团气,说两句话都费力。胥翎察觉我的异常,忙为我点燃一把魂香:“圣女,你且好生休息,有什么话待养足了精神再说。”我却不大放心,特意向他交代:“我回归之事,万不可跟任何人提起。高塔之上,再不准任何人进入。”胥翎道:“圣女放心,高塔本就是禁地,除我之外,无人可进。”我这才放下心来,陷入沉睡。*一睡三年,再醒来,外界已是天翻地覆。胥翎笼着魂香,细细向我汇秉:“圣女回归那日,天族战神不知勘破了什么玄机,忽然间就要突破神阶,九天玄雷在虚清山劈了整整一年,一年后,战神在九天玄雷中活了下来,那位战神以前便战无不胜,如今战力更不知几何?”言至此,胥翎面露忧愁:“战神一心想灭我魔族,为他师门复仇,也不知他是否会率领天兵前来攻打我魔族,圣女,我们可要提前做好准备?”我道:“不用。”胥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沉重地叹气:“若他真来,以我魔族如今的境况,只怕唯有束手就擒。”我道:“不会。”胥翎忽然又昂扬起来:“幸亏圣女你回来了,胥翎相信魔族在你的带领下,定能重塑往日辉煌!”我不由得叹息:“胥翎,我机关算尽,大费周章回到魔族,不是为了重塑往日辉煌,只是为了能给魔族一个夹缝求生的机会,你可明白?”胥翎说:“明白。”“不,”我苦笑:“你不明白。”我以一命换天族不睦,想来往后很长一段世间里,天族再腾不出手来为难魔族。即便天帝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忌惮那人几分。

魔族只要够低调,便足以高枕无忧。“胥翎啊~你可千万要把我藏好,若被他发现我还活着……”只是一想,我便打了个寒颤,若被他知道我还活着……大抵他会亲手杀了我吧?我千方百计骗得他为我动心,想方设法挑拨虚清山与天宫不睦,我卖乖扮惨装可怜……丢尽琉兽一族的脸皮…他杀我阿弟,我诛他的心。从此以后,我与他,两不相欠。

嗅着魂香,我精神不济,半梦半醒之际,不觉胡言乱语:“胥翎啊,你知不知道虚清山的夜很美?有一天晚上,风很轻,夜空挂着一轮明月……”那轮月亮好圆,有个人抱着我,好像走了很远很远……

【番外·上】

青白色的鸟儿关在华丽的笼子里暴躁地扑腾翅膀,胡乱冲撞。鸟笼颠来荡去,每一下都划出好大一条弧度,倒似要替关着的鸟儿飞走一般。

天族太子目色狠绝盯着笼子里的鸟,脖子上两条鸟爪抓出的血痕格外醒目。“去!把它的三只眼睛挖出来!”太子怒气腾腾吩咐左右。左右仙童莫敢不从,围着那鸟儿开始施展法力。太子身边的娉婷美人剜出药膏来为他涂抹:“昊坤哥哥放心,我已跟家里打听过了,九太奶奶稀罕这三眼乌青的眼睛,你若将这三只眼睛送去青丘洞府,九太奶奶保管支会天妃娘娘,叫天帝歇了另立太子的心思。”

太子闻言,眯了眯眼睛:“此话当真作得数?”美人道:“自然,七儿还能骗你不成?”太子拿了美人的手寸寸揉捏:“三眼乌青乃是地灭神罗府的灵宠,为了得到它,我与地灭神罗府算是撕破了脸皮,七儿还需在此事上多多上心,我若稳坐太子位,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美人柔顺依偎进昊坤怀里,吐气如兰:“七儿明白,七儿与昊坤哥哥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太子这才展颜而笑:“七儿明白就好。”两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时,门外仙童连滚带爬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天帝来了!”话音方落,只听得如雷贯耳一声“逆子!”,紧接着一道刺目电光劈向这方,劈的倒不是昊坤,而是那两个挖鸟眼的仙童,可怜两名仙童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电光劈得魂飞魄散。

天帝的身影瞬时而至。昊坤一见来人,立时松开美人的小手,惨白着一张脸,垂头喊:“父、父皇。”素来雷打不动三分笑的天帝此时面色淡淡,他看了眼自己的儿子,目光接着落到三眼乌青上。随侍仙童知情识趣,不作耽搁便去取笼子里的鸟。昊坤目色一紧,眼见仙童打开鸟笼,心中犹如油煎火烤一般。这三眼乌青得来不易,他破釜沉舟才抓住这么一只,若真叫他们拿走,那他先前所下的功夫岂不白费?这叫他如何能甘心?

“且慢!”情急之下,昊坤喝喊出声,然,仙童并不理他,兀自继续抓鸟。昊坤顿觉恼怒,抬手一个法术便朝仙童打去,仙童不妨太子居然胆大包天到竟敢当着天帝的面动手,一不当心叫那法术正正打中手臂,他下意识将手臂一捂,与此同时,关在笼中的三眼乌青翅膀一振,冲天而起。天帝的脸皮几不可察地抖了抖,看昊坤的眼神有一瞬恨不能将他凌迟。

“追!万不可叫它跑丢!”当务之急,追鸟要紧!天帝头一个朝三眼乌青追去,昊坤和众仙童也晓得此鸟万万丢不得,忙不迭跟上天帝。三眼乌青飞得极快,转眼没入云霄,又眨眼功夫,自云霄出现在远山外,天帝紧随其后,想将鸟儿拦下,奈何那鸟速度极快,隐隐有将众人撇开的架势。天帝追之不及,脸色难看,正一筹莫展之际,却见那鸟突然朝着一个方向俯冲而下。众人赶紧追去。

百丈高的墓碑出现在眼前,墓碑上原本悬吊着一颗头颅,因时日太久,头颅早已化作尘土,如今悬挂着的只剩一只角。那角只有小儿巴掌大小,看得出并未真正长成,因常年风吹日晒,角皮已斑驳不堪。若非本身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只怕任何人看见都会以为那是块儿干瘪的笋状树皮。本该逃命的三眼乌青此时正疯狂啄食着角,仿佛那角对它有着致命吸引力。守墓仙手忙脚乱驱逐这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青白鸟儿:“去!去!一边儿去!”三眼乌青压根不将瘦弱老头放在眼里。身后有飞云至,守墓仙扭头一望,连忙跪地叩拜:“小老儿见过天帝,见过太子殿下。”天帝的目光沉沉落在三眼乌青身上,他抬手制止了身后昊坤及众仙童的靠近。据闻,三眼乌青喜食生魂,尤其当那生魂乃是稀世珍兽时,得食生魂的三眼乌青可脱胎换骨,化形为人。

琉兽之珍贵,岂是稀世珍兽所能比?然,这头琉兽已死去数百年之久,连强横的骨骼都已腐蚀成灰烬,岂还会有生魂残留?可若非是琉兽的生魂,此方还有什么东西能引得三眼乌青如此癫狂?心头疑云密布,天帝双指并拢,点向眉心,只见一道金光自他眼中一闪而逝,仅一瞬,他看清了,那本该作古多年的琉兽角里竟然当真蕴有一缕生魂浮动!饶是统领天宫千年之久的天帝亦忍不住心头大骇:琉兽啊琉兽!当真不愧为千古第一兽!命数如此强横!简直死而不绝!

三眼乌青发狂地啄食着琉兽角,妄想将那缕生魂拖出来吞食掉,它馋红了眼,不顾一切奋力进攻。天帝袖手一抬,捆仙索宛如长蛇窜出,将鸟儿捆个结实。“带回去,好生看管。”仙童恭敬答是,弯腰捡起那只尤不甘心,不断焦急嘶鸣的鸟儿。*虚清山一战,尊神接二连三陨灭,战神御长潇却勘破魔碍,更上一阶。进阶后的战神本该以其威名震慑四海,护天族无恙,然,他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宣布虚清山从此不再过问天宫事。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因忌惮战神而不敢轻举妄动的异族开始蠢蠢欲动。四海战乱渐起,刚开始还只是小部分试探,后来,异族们见战神果真袖手旁观,一个个胆大起来。昔年那场神魔大战,天宫虽取得了最终胜利,可损失不可谓不重,后又因战神之故,四方神将尽皆身陨,诸尊神相继陪葬,天宫如今外强内虚,正值用人之际却无得力之人可用!

战报一叠叠送入天庭,新提拔的神将叫异族打得节节败退,更为雪上加霜的是,琉兽一族的覆灭竟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引起兽界恐慌。无数凶兽加入异族,共同讨伐天宫!若早知当日一举会引发诸多后患,天帝无论如何也不会轻举妄动!可恨啊可恨!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想他堂堂天帝,四海之王,这百年来,放下身段,亲自前往拜访各方诸尊神。那些个尊神却作避世之态,与他打起太极,谁也不愿出面替天族化解危机。

他不得不做另立太子的打算,太子昊坤不得诸尊神青睐,他废而新立,此举,是为宽诸尊神的心。不料那逆子竟打起三眼乌青的主意!三眼乌青乃是地灭神罗府的灵宠,地灭神罗府是唯一愿意支持天宫的尊神府邸!竖子无谋,难堪大任!天帝深深闭眼,压下心头怒火,随后,亲自取了琉兽角装进一方灵盒中。昊坤瞧出事有蹊跷,问他道:“父皇,您这是……?”天帝不答他的话,目色一闪,瞧向跪在地上的守墓仙:“你去虚清山跑一趟,替本帝传话,让战神来天宫见我。”守墓仙眨巴两下眼睛,有些茫然,待明白过来天帝的吩咐,只觉小命休矣!

“天帝饶命!小老儿不过区区一名守墓仙,战神岂肯接见?怕不是小老儿还未上山就被一剑斩杀了!”天帝弹弹衣袖,面含笑容:“你曾与霸溪交好,行事聪明些,自有机会得见战神一面。”守墓仙心中叫苦不迭:“便是有缘得见战神一面,战神他…又怎会听小老儿一言前来天宫?”天帝道:“无妨,你只需告知他,此事,与琉兽有关。”*天庭宝殿,天帝高坐王位,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神色庄严。战神身姿孤绝,踏进殿中。天帝等他多时,见他来,脸上扬起和善笑容。

战神行至宝殿中央,停下脚步,仰首上看。天帝抬臂招呼他道:“孤请战神来,是有要事与战神相商。”御长潇面无表情,天帝不以为意,自顾自侃侃而言:“异族与凶兽联手侵犯我天族领地,还请战神前往镇压。”御长潇抱臂横胸,眼皮微掀:“哦?你欲驱策本尊?凭何?”天帝手捋长须,张口念起旧情:“说起来,战神与我天宫本为一体……”话未至半,御长潇转身就要离开,天帝口中那套说辞立时卡在喉咙里,饶是他一向端得出一张和气脸,此时亦不由得阴沉几分。“战神留步!”那人却是半点不留步。天帝不得不把声一沉:“霸煞未死,生魂残留于琉兽角中!”那人的脚步果然顿住。天帝明眼瞧着,心下冷哼,面上却不显端倪,依旧一派和颜悦色。

“战神助我天族镇压异族,我双手奉上琉兽角,如何?”他抛下诱饵,静待鱼儿上钩,战神果真转过身来,那张无论是长相还是神态皆显薄情的脸,没带半分感情地瞧着他。天帝嘴角噙笑,胜券在握。“霸溪虽已身死,她阿弟尚存一线生机,战神若替她救下阿弟,也算全了她的一方心愿不是?”御长潇道:“言之有理。”天帝于是捋须:“平叛异族,于战神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孤在此,祝战神凯旋。”“呵!”下方响起一声讥笑。

天帝眉头一拧,垂眼看去。御长潇的眼睛森然肃冷,仿佛渊囚恶龙。天帝心头一跳,便听他道:“交出来。”天帝一时未解:“战神何意?”御长潇双手拢于袖中,神色恹恹,三分不耐:“我让你交出琉兽角,就现在。”足足愣了两秒,一口恶气猛地窜起,如决堤之洪流,瞬间席卷理智,天帝近乎勃然大怒,然,常年的隐忍令他即便丧失理智,仍旧习惯性绷住了一张笑脸,只是那笑僵硬得厉害,脸皮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恨不能、恨不能将御长潇活剐!

狠狠咬着后牙槽,胸膛起起伏伏不下百次,天帝才终于勉强压住心中杀意,然,那人的剑却无一丝顾虑,赫然现身于宝殿之上,以奔雷闪电之势,直向他眉心逼来!十二冕旒尽数断裂,玉珠滚落一地,寰渊剑冰冷的剑尖抵着额头。那人声音冷彻,再道:“交出来。”冷汗自鬓边滑落,天帝惶然看过去,战神的目光纯然没有一丝情绪。这不禁让他想起当年。那一年,御长潇手握寰渊剑,声如静湖,沉沉无波,他喊‘退下’,百万天兵鸦雀无声,虚清山外头颅落得满地都是,战神的眉头从始至终连皱都没皱一下!

战神之心,寒铁钢石,冷毅无情。而现在,他正静静瞧着自己,剑尖抵着自己的眉心。天帝明白,他一定会,一定能,一定敢,杀他!骇意顿起,天帝浑身一软,瘫坐于王座之上,一方灵盒出现在他手中,他强忍着哆嗦将灵盒朝御长潇抛去。御长潇接了灵盒,打开,看上一眼。盒中那只琉兽角千疮百孔,萤火般微小的生魂在其中悠悠飘荡。

战神目色微怔,收起灵盒,大步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刚从宝殿消失,天帝尚瘫软在王座上颓败地大口喘气,一口气还没喘匀,仙童连声喊着‘不好了’,着急忙慌闯进殿中。“天帝!不好了!地灭神罗府找上门来了!”歪歪扭扭的王冠下露出一张狼狈的脸来,那张脸阴晴不定,想如往常一般端出笑脸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几番神色变幻后,只听‘噗’的一声,一口老血自天帝口中长喷而出。仙童惊惶不已:“天帝!天帝!您怎么了?”天帝目眦欲裂,暴跳如雷:“滚!都给我滚!”

【番外·中】

生息池乃虚清山的灵眼,生魂浸泡在池水中,绵绵不断的灵气将它滋养,它终于不再是飘零的姿态,而是乖巧蜷成一团,一动不动,仿佛终于寻得一个安心之地,可以就此陷入沉睡。“霸煞乃师兄亲手斩杀,他的这缕生魂自何处而来?师兄当初莫非手下留……”

‘情’字尚未出口,便叫说话人自己咽了回去,玉莲仙子再清楚不过,绝无手下留情这个可能。这便奇怪了……她蹙眉沉思:“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御长潇的目光亦一直在琉兽角上:“琉兽诞生至今,所传不过五代,世人皆知其强大,然,此族究竟有何异能?世人知之不深。”“师兄的意思是……”玉莲仙子顺着他的目光, 脑中霍然灵光一闪:“师兄是说这角……?”言至关键处,玉莲仙子猛然想起:“说起来,我曾受霸溪所托,将她的琉兽角带回魔族……”“从前倒不觉有他,霸溪对魔族素来留有几分眷念,可如今细细一想,也许她当初另有打算?若这角真能重聚生魂,那霸溪她…!”

御长潇身上的气息重了几分,玉莲仙子下意识向他看去。这百年来,她的师兄,以杀戮之名威慑四海的不败战神御长潇,仿佛变得越发无情无欲。他亲手摧毁了霸溪居住的小院子,抹灭掉她所留下的一切痕迹。他将秋蓉花一株株连根拔起,从此,虚清山上再无一株秋蓉花。

他许下与天宫决裂的承诺,从此不再过问世事,甚至不再踏出虚清山,常年闭关于战神府中。诸尊神纷纷效仿他的做派,一个个变着法儿自立门户,天宫惨遭众神背弃,天帝想了许多法子试图挽回师兄的心意,或者说,他想了很多法子来探寻师兄的心意,可那些自天宫而来的人,十有八九被寰渊剑一剑刺透眉心。

看着那些死在寰渊剑下的故人,玉莲仙子曾一度想:师兄是不是要堕入魔道了?当年虚清山十三门徒,唯有师兄杀心甚重,为盘实师兄的神性,师傅悉心教导,费尽心力。

师傅死后,大抵感念师傅的教养之恩,师兄收敛了几分脾性,成了天族的战神,为天族征战四方,守卫疆土,他是战神没错,同时亦是天族的守护神,一直都是他,是师兄在保护天族不受异族觊觎,镇压四海替天族杨威。然,霸溪的死让师傅多年的教导毁于一旦,师兄仿佛再度变成了那个没有人能束缚的御长潇,那个稍有不顺便取人性命的御长潇。他慢慢变成了最初的模样……那个比起神,更似魔神的模样。这样的师兄,连她都觉得可怕,更何况其他人?

玉莲仙子愁肠百结,自霸溪死后,她连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找不到,若霸溪当真还有生魂残存……这般一想,那颗清冷的心一下火热起来,便此时,御长潇的身影动了。

“师兄,你去哪儿?”御长潇道:“魔族。”玉莲仙子心头一动,他们是该去魔族一趟了……她起身打算跟,不料御长潇走出两步,回过头来,叮嘱她道:“你留在此,守着它。”师兄目光所示,乃是那泡在池子里的生魂。玉莲仙子回头看了一眼。她记得这头小琉兽名为霸煞,她被囚于魔族时,小琉兽刚会爬,霸溪抱着他来给她送吃的,当时还不会说话的小男孩儿一个劲儿冲她笑。

罢了!就如师兄所言,留下来守着他好了。他如今不过一缕脆弱生魂,连爬也不会爬了。弱小至此,可千万别叫谁祸害了去!*御长潇踏入魔族领地,掐了个诀,隐去身形和气息。在做这个决定时,他想起很久以前,那只胆小怯弱的琉兽隐去身形和气息蹲在大树枝桠上偷看九尾狐闹出的荒唐。那时,他发现了她。她睁着无辜的双眼将他望着,好像只要他开口问责,她就能委屈地落下泪来。

明知她惯爱装无辜,他竟也放过了她。她乖乖从树上下来,一步一个小心地凑到他身边,从兜兜里掏啊掏,掏出两颗糖来递给他。她知道他喜食甜食,她就是这么讨好他的。他明明都知道,可最后依然要了。那时候的糖有多甜,后来想起她就有多诛心。

这些年,他已不爱吃糖。关于她的一切,那点若有似无的滋味,他统统戒了。*若她的生魂当真还有残留,御长潇想,他定要她明白她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何种代价?!*

魔族衰败,无人有本事能探得战神的行踪,御长潇进入魔王府邸,如入无人之地。魔王胥翎刚与下属们商议完正事,他屏退左右,怀抱一册小本子,孤身前往禁地高塔。高塔有禁制,这道禁制不弱,天族之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摸进去并不容易。胥翎轻轻松松走进高塔,御长潇却被拦在外头。

然,战神并未就此停下脚步,他将体内澎湃的灵力汇聚成一团光球,随后不断压缩,直到拳头大的光球压缩得只剩一颗小玻璃球那般大小,他才停手。小球凝如实质,御长潇随手将它往塔里抛,小球撞上禁制,一瞬间便冲了进去,禁制只微微一抖,仿佛被蚂蚁叮咬了一下,只撞击的地方微微荡起涟漪。

小球落在地上,御长潇的身影自原地消失,瞬息出现在小球所在的地方。他往高塔里走,向着胥翎方才进入的方向。没走多久,一股很浓的香火味飘来,这香有些熟悉,可御长潇忘了在哪里闻到过。不远处男人的声音传来:“圣女,按你昨日的吩咐,我给属下们交待了,异族这次叛乱,咱们魔族不参加。”“几个长老对此很有意见,闹嚷着要加入其中为你报仇雪恨,我狠狠惩罚了他们。”“那几个老东西竟然骂我懦夫!”

男人的话,被一串笑声打断,女子带笑的嗓音轻快动听:“辛苦啦,胥翎!你做得很好,就得罚他们,叫他们长长记性。”蓦然听得这个声音,御长潇往前走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他静静站在距离那亮着光的屋子几米之外,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她果然还活着,似乎还活得不错,可是,为什么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只是发现她还活着这件事,他竟然会颤抖得如此厉害?

那个男人还在说话,讲着魔族的大小事宜,她用心听着,时不时‘嗯嗯’两声,偶尔还会夸一夸那个人。“胥翎,你做得很好。”“这个主意很棒!”“太好了!幸亏胥翎你聪明!”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叫胥翎的男人。

御长潇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有一瞬间寰渊剑险些不受他控制冲天而起!他强势摁灭杀戮之意,一步一步往那方亮光处走去。屋子里的谈话仍在继续,这次是她在说,她说:“这株秋蓉花种下很久了,始终长不好,兴许咱们魔族不适合养它,胥翎,你改日差人将它送回天族领地去吧,我看它焉焉的,可别被我养死了。”她说这些的时候,御长潇刚好走进屋子里,抬眼便看见了她所说的秋蓉花。

只有一株,养在窗边的花盆里,因受不住魔族之气,差不多快要死了。他看完了花,才慢慢将目光移到说话人身上。果然,是琉兽角的缘故。她的生魂养在角中,那只角被供奉着,四周插满一种手指粗的紫色香火,这香就是先前闻到的味道,因插了很多,她的生魂氤氲其中,是完整的人样,魂体,很小,不如他一只手掌大。小小一个人儿,吊着腿坐在供台上,长发如云如雾披散开。

御长潇不自觉微微屏息,空落落的指间仿佛依稀感受到手掌从她的发丝中抚摸过的触感,那种感觉明明细微至极却宛如刻进他的骨髓里,此时此刻,他看着她,指间酥痒之意竟令他感到难耐。他慢慢向她走去,她浑然不知,还在为那株将死的秋蓉花伤心。“圣女既喜欢这花,我再去寻新的来,给你种满一屋子。”“不用了,养不活的,何必平白害它性命?”她望着花儿,眼中满是不舍。

御长潇抬手掐去法诀。“圣女如此心善,也不知当初……”胥翎话至一半,嘴巴骤然张大成鸡蛋,他眼睁睁看着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他和圣女之间。

这身影,魔族之人没一个敢说不认识,他就像是一团恐怖的阴影时时笼罩在每一个魔族人的头上。他是御长潇!天族的不败战神,御长潇!他怎么会在这里?!!

胥翎第一时间以为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他瞧见圣女错愕的表情,比之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御长潇弯下腰,垂眼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小人儿。来的路上,他想,若真有她的生魂存在于世间,叫他抓到,他会亲手将她捏成碎片,然后再一块块重新聚拢。

他要她也尝一尝碎掉的滋味。那种活着犹如置身炼狱的滋味。可,当她的模样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他脑中唯一只一个念头无比强烈,他想摸一摸。战神的手指穿过魂体,指间是微冷的空气。是了,魂体而已,除非凝聚法术,否则如何摸得到?

可即便使用法术,摸到的也只是魂,当初那具温热的身躯已叫她自己亲手摧毁了。念及此,御长潇的脸色下沉几分,威压不自觉泄露。胥翎只觉背脊骨一凉,惊骇之下,他奋不顾身冲上前去:“休要动我圣女!”胥翎张开双臂,不知死活挡在御长潇跟前。御长潇额头青筋一跳。那个魂体小人儿仿佛能够感觉他的情绪,急声喊:“胥翎,退下!”到底喊晚了,胥翎的身体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房梁上。霸溪心急如焚,恨不能去拉御长潇的衣袖:“战神!冤有头债有主!”

“冤有头债有主。”御长潇瞧着虚虚逮着他衣袖的小人儿,从前她便这样,但凡有事求他就拉着他的衣袖不撒手。那些画面零零碎碎充斥在他脑海里,令他烦不胜烦!抬手揉了揉眉心,御长潇的语气无比冷淡,他道:“霸溪,原来你也知道欠了我的债。”*是夜,魔王胥翎哭得不能自理。天族战神带走了他们的圣女,临行前,只给他留下一句话:“送魂香到虚清山来。”

【番外·下】

霸溪想,总会有这么一天的,总有一天御长潇会找上门来。她原以为御长潇找来那日便是她魂飞魄散之日,万万没想到,御长潇非但没有将她一剑斩杀,反而还有带她回虚清山的意思。

回去的路上,他将琉兽角揣在怀里,手中始终拿着一束燃烧的魂香。魂香不灭,魂体小人儿便一直精神抖擞。霸溪坐在御长潇的肩头,偏头去瞧他的侧脸,这个角度,自然而然看见了他的头发,和她一样,他也有一头乌黑长发,他的长发总是拿发冠束着,很少如她这般无拘无束地披散,然而,那是从前的事了,如今他的长发亦无拘无束地散着,只敛了一部分在脑后,拿发簪挑束。那发簪,霸溪认得,是他亲手为她炼制的秋蓉簪。她曾用这发簪结束了自己的一条命。

原来,她离开后,他都用它束发。看着御长潇略显寡情的脸,霸溪想说什么,张口,喉咙钝得很,许多话无从说起,她只好闭上嘴巴,仰躺在御长潇的肩头,看天上彩云变幻,几多无常。*虚清山好像还和从前一样,又似乎隐隐有一些变化,许久没回来,霸溪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御长潇一路上一言不发,临到战神府外,他忽然停下脚步:“霸溪,神魔大战,你琉兽杀我山门十一人,我山门弟子亦杀你琉兽一族五代,此仇此恨,可否抵消?”

霸溪不知他为何这样问?那场战争早已作古,彼时的虚清山和琉兽皆有迫不得已处。既是双方的劫难,又有何恨可谈?霸溪道:“可。”御长潇认真打量她的神色,仿佛想看清楚她这声‘可’是否心甘情愿?

“我杀你幼弟,斩其头颅,将之悬于天碑之上,我若将你阿弟归还,你心中之恨,可否抵消?”提到阿弟,霸溪只觉一阵刻骨之痛。“阿弟已死,战神何须再问?”御长潇道:“我只问你,我若将你阿弟归还,你心中之恨,可否消弭?”霸溪道:“可!”

复又硬声:“我阿弟已死,魂飞魄散,你还不回来!”御长潇不再多言,迈腿往里走。*生息池水汽氤氲,池水里浸泡着一缕弱小生魂。

霸溪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一切。御长潇将她的琉兽角抛入池水中,她和阿弟并排挨在一起,阿弟的生魂仿佛有所感应,绕着她小狗似的疯狂打转!

“不可能的…”霸溪瞪眼想将这缕生魂看穿,口中不断喃喃:“我曾用魂香祭拜,魂香聚不起阿弟的生魂,你明明将阿弟斩杀得彻底!我阿弟他……他……”她不敢轻易相信,孤注一掷去问玉莲仙子:“仙子,这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我阿弟当真还留有生魂?这真是我阿弟?”魂体小人儿在半空中团团打转,好像一只无头苍蝇,可怜兮兮。

玉莲仙子心中有气,睨她一眼,背转身去,不搭理。霸溪顾不上她的不搭理,又急慌慌向御长潇求证:“战神,我骗你、利用你,都是我的错。你不会拿我阿弟编一段梦来骗我、报复我,对不对?”听得此言,玉莲仙子忍无可忍:“师兄何必骗你?!

他若真想报复,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将你魔族屠杀殆尽便是!”霸溪如梦初醒,终于镇静下来,任由巨大的喜悦将她淹没。她怔怔然望着围绕在身边的生魂。是啊!这气息明明那么熟悉,她怎会认不出来呢?她只是好怕…好怕是一场梦啊!霸煞没死!

她家阿弟还活着!惊喜过后是多年的耿耿于怀终于得以释放,霸溪撒腿坐在半空中,嚎啕大哭。魂体没有眼泪,但她哭得伤心不已。玉莲仙子很是不知所措,那么小个人儿,哭得这般大声,听着着实揪心,饶是心中有再多气,也不得不暂往后推,她无可奈何的轻声安慰:“行了,别哭了……”

那小人儿的哭声却根本停不下来:“仙子,我好难过,又好开心…每每念及阿弟之死,我恨不能以身相替,我阿弟小小年纪,头上角都未长全,便叫他给狠心杀害了!我恨他杀我阿弟,可我知他待我……我知他待我……”她突然想起,战神就在跟前,一时连哭都忘了,就着大哭的姿势,整个人僵硬成石头,声音亦随之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中,御长潇淡声道:“怎么不说了?”*九太奶奶的青丘洞府里藏有一副龙骨,此骨,乃是九太奶奶的秘宝!别说外人,就是青丘的狐狸,也没几个能有幸亲眼得见这宝贝。

要说昔日的琉兽角是九太奶奶的脸面,那这龙骨便可谓是九太奶奶的命!九太奶奶生怕别人把她的命夺走,将之藏了又藏,对其的存在秘而不宣。然,她的命终是叫战神给抢了去!御长潇一人一剑挑翻青丘九个山头,愣是将这龙骨找出来,堂而皇之地带走。

九太奶奶气得白眼一翻,晕死过去!得了龙骨,御长潇又去天庭,用同样的方法,抢得天庭至宝——佛子莲胚。以龙骨为骨,塑莲胚以形,以战神精血养护。御长潇为霸溪打造出一具完美躯体,模样和曾经的霸溪别无二致。霸溪却不愿与这身躯合二为一:“这具身体可否留给我阿弟?待阿弟的生魂养好,再让他与这身躯合二为一。”

战神断然道:“霸溪,我给你两个选择,一则,你与这具躯体合二为一,待你习惯了这具躯体,我们一同前往西方梵天境,那里尚有佛子莲胚可寻,我们寻来,再为你阿弟打造一具新躯体。二则,我将这具躯体毁去,你与你阿弟永远以魂体的形态囚于兽角中,于我而言,你乖乖在兽角里待着,我乐见其成。”霸溪道:“我选一。”*

很多年以后,御长潇带着我,我们游历四海,为阿弟寻找炼制躯体的材料。我们一同去往西方梵天境寻佛子莲胚,一同击杀海中作恶的蛟龙。大海之中有无数仙岛,有些岛很小,整座岛只长一颗树。我与御长潇并排坐在树上,看海上明月升起。御长潇忽然问我:“你曾说,有朝一日,我若要你的心,便来你这儿取,此话可还作数?”他看着我,那双眼睛依旧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

我仰头去瞧夜空中的月亮,笑着摇头:“战神,我没有心可以给你了。”御长潇的目光缓缓自我脸上移开,他亦去看天上的月亮,眼底藏着深深的晦涩,比黑夜里的大海还要晦暗不明。

我一言一语轻声向他倾诉:“许多年前,我杀了一只九尾狐,有个人听得动静,前来寻我。我知九尾狐身份特殊,他若袒护我定会惹上大麻烦,我并不确定他会怎么做……我没想到他什么都没问,只将我抱在怀里,带我离开那是非之地。那天夜里,我的心便落在了那人身上,一直未曾寻回。战神,你想要的心,我好早之前就已经给你了。”

我说完话,偷偷去看那人的脸色。

那不可一世的战神啊,他微微垂下眼,勾起嘴角来,像少年一样笑了。

【完】